邺城含章殿内,香烛缭绕,气氛肃穆。
高欢独自坐在偏殿中,面前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黑白子交错纵横,如同天下大势,错综复杂。这位权倾朝野的丞相此刻眉宇间却带着几分罕见的犹疑。称帝与否,关乎身家性命,更关乎家族兴衰。
"丞相,夜深了。"内侍小心翼翼地提醒,"是否要安歇?"
高欢恍若未闻,目光仍停留在棋局上。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传许遵。"
内侍领命而去。高欢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邺城的灯火在远处闪烁,如同繁星落地。这片江山,他打下了大半,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但那一步,却是最险的一步。
不久,许遵缓步而入,一身道袍,仙风道骨。他早已收到师弟来和的密信,心中已有计较,但面上仍保持着一派超然物外的神态。
"许先生,"高欢难得地起身相迎,"深夜相扰,实是有要事请教。"
许遵躬身施礼,道袍袖口随风轻摆:"丞相言重了。贫道乃山野之人,能得丞相垂询,实乃荣幸。"
高欢屏退左右,殿中只剩二人。
"近日朝中多有劝进之声,言孤当承大统。"高欢压低声音,目光如炬,"先生精通天文谶纬,不知天意如何?"
许遵故作沉吟,取出龟甲和蓍草,在香案前焚香祷告。烟雾缭绕中,他仔细观察着龟甲的裂纹,心中却在快速盘算——师弟来和在信中说得很明白,这是汉王的意思。而汉王,就是未来的...
"丞相,"许遵终于开口,声音庄重如钟鸣,"贫道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明亮异常,正对应邺城方向。此乃真龙现身之兆。"
高欢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喜色,但仍强作镇定:"先生此言当真?紫微星显,确是帝王之兆?"
"千真万确。"许遵指着龟甲上的裂纹,"且看此纹,形如飞龙,正是帝王之相。丞相若承大统,必是顺应天命。"
高欢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若孤称帝,国运可能延续多久?"
许遵心中一惊。他其实早已卜算过,高欢只有富贵之命,若强行称帝必遭反噬,国运难长。但想到师弟的嘱托,他还是昧着良心说道:
"贫道推算,若丞相登基,国运至少可得三百年。"
"三百年!"高欢猛地站起,激动得手指微微发抖。历代王朝能延续三百年的屈指可数,这简直是最完美的预言。他的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最后的一丝犹豫烟消云散。
许遵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愧疚:"正是。丞相乃天命所归,万民所向。"
高欢大喜,当即赏赐许遵黄金百两。待许遵离去后,高欢独自在殿中踱步,脸上难掩兴奋之色。
"三百年...足矣!足矣!"他喃喃自语,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开创的王朝延续百年。窗外的夜色似乎也不再深沉,而是充满了无限可能。
与此同时,孙腾府邸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位老臣正在书房中奋笔疾书,案头堆满了各地送来的书信。烛火通明,映照着他布满皱纹却精光四射的眼睛。
"快,这封信必须连夜送到武州段荣将军手中。"孙腾将火漆封好的信函交给心腹家将孙南,"告诉段将军,这是世子的意思。成败在此一举,万万不可耽误。"
"孙公放心。"孙南接过信函,贴身藏好,"末将必不辱命。"
孙腾点点头,又转向案头另一叠书信:"这些是给各地刺史的,都要在三日之内送到。"
"孙公,"御史中丞崔劼快步走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斛律金将军已经从幽州回信,表示愿意联名劝进。这是他的亲笔信。"
孙腾接过信件,仔细查看后满意地点头:"很好。斛律金手握重兵,他的支持至关重要。韩轨那边呢?"
"韩将军已经签字画押,还主动联系了征南大将军侯景。"崔劼压低声音,"侯景虽然跋扈,但在这种大事上也不敢怠慢。这是他的回信。"
孙腾捋着胡须,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光芒:"这些武将最是精明。都知道高王称帝是大势所趋,谁也不想落后于人。"
他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万民书准备得如何了?"
"已经征集到十万人的签名。"孙凤答道,"另外,各地祥瑞也都准备好了。城西报称发现白牛,临漳报称河中有黄龙,怀朔…”
"够了。"孙腾打断儿子,"这些就够了。重要的是要让丞相看到天下归心,而不是祥瑞的多寡。"
这时,管家进来通报:"家主,祖先生来了。"
话音未落,祖珽已经笑着走进书房,一身青衫,风度翩翩:"孙公真是老当益壮,这般尽心尽力为丞相操劳,实在令人敬佩。"
孙腾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还不是被你逼上这条船。说吧,又有什么事?"
祖珽收起笑容,正色道:"三日后朝会,将是最后一次劝进。孙公可都准备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