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邵云安用过早饭后单独进了宫。而君后也在景幽宫等着他了。
再次见到邵云安,君后对他的态度明显更多了几分亲近。
君后没有留人在身边伺候,茶台上却摆了一套邵云安“进贡”的茶具,邵云安很乖觉地上前泡茶。
君后温和地说:“你这回拿来的这香片味道很是不错。皇上与我都更喜欢这香片。”
君后明显是以自家人的身份与邵云安说话,邵云安给了君后一个笑,说:
“这回也是试着做了些,看看反响。千岁您喜欢喝,明年我多做一些给您留着。”
君后:“叫我小叔吧,你儿时都是这么唤我的。”
啊?不是该唤“小舅”?
似是看出了邵云安的疑惑,君后道:“战安他们以前都是喊我‘小叔’。我进宫后,他们倒是不喊了。”
邵云安:“小叔!”
君后笑了。
邵云安理解,君后再嫁人本质上也是个男人,他也姓代。
所以蒋沫熙第一次喊蒋康宁舅舅的时候,邵云安还真有点不习惯。
邵云安泡好茶了,放到君后面前,君后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凝视邵云安的五官,君后抬手轻轻摸了摸。
“跟小时候还是像的,就是瘦了许多。你儿时,我也没少抱你去前院玩耍。”
君后放下手,“只是儿时的事,你怕是再也想不起来了。”
邵云安低下头。
君后的父母早亡,当年他被老将军带回京也是偶然。
当年那一支有人得罪了恶霸,辗转找到本家救命,本家找上大将军府。
老将军带兵途经那里,顺便解决了麻烦,无意间发现他这个孤儿根骨不错,就带在了身边。
对将军府,君后一直是充满感激的。
没有老将军,就没有现在的他;不是老将军把他带在身边教导,他也不可能来到皇上身边。
当年代战安在边关被胡人掠走,君后那时候还未去太子身边。
他跟着代家的亲卫寻找代战安的下落,最后只看了那些胡人的尸首,没有看到孩子。
代战安丢失后代明荣这位二哥的痛苦和粟辰逸这位二嫂的崩溃,君后都是看在眼里的。
代家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代战安的下落,君后也没有放弃。
只是他的身体日渐衰弱无暇他顾,才撤回了人。
而兜兜转转,代家丢掉的孩子却又采来了仙果,救了他的命。
还不知道邵云安的身世前,君后就喜欢这个还未谋面的少年;
现在知道了邵云安的身世,君后更是越看越喜欢。
这是他代家的孩子,是他的侄子,是为了摘来仙果令他重回少年的亲侄子!
握住邵云安的手,君后道:“云安,你跟我说实话。你可喜欢王石井?”
邵云安一愣,下意识地说:“喜欢啊。不喜欢我肯定跟他离,和离了。”
君后稍显严肃地直言说:“王石井配不上你。你若并不十分喜欢,有我给你做主,你与他和离。”
邵云安摸不准君后的心思,还是说:“我喜欢井哥。我脾气不好又任性,也就他能包容我了。”
君后:“但我听闻你并未服过孕果。你失踪一事是代家上下的心结,奕是我的。
如今你虽有奇遇,可婚姻大事却是儿戏一场,三媒六聘什么都没有。
别说你爹和你小爹心里会有多难过,便是我,也是不悦的。”
邵云安在心里叹了口气,郑重地说:“小叔,我喜欢井哥。
我和井哥成亲的过程是稀里糊涂的,但也是歪打正着。
我脾气不好,我嫁给他只能说我喜欢男人,不能说我就真能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我愿意做饭,只是因为我喜欢吃;我对他好,只是因为我喜欢他。
但这不表示我就能做到去伺候公婆,相夫教子,去柔情似水。
我脾气上来才不会管你是谁,大不了都别活。
井哥就完全能受得了我,而且能给予我充分的尊重与自由。
井哥也不是开玩笑,我们家就是我做主。
我说东,井哥绝不会说西;我说西,他绝不会逆着往东。
估计很少有男人,还是一家之主能做到这样吧。”
君后也不好说邵云安的脾气真就不好,要不是他这脾气,他还走不到他们面前。
邵云安接着道:“我不吃孕果也不是因为顾忌青哥儿和妮子,就单纯地不想吃。
生孩子多疼啊,九死一生,一脚踏鬼门关。还得揣着那么大个肚子,跟揣了个瓜一样。
我怕疼,我也娇气,我觉得无痛做小爹挺好。”
君后稍用力握了下邵云安的手,放开:“若人人都如你这般,那这世上要没人了。”
邵云安:“我怕别人不怕嘛。”
他嘿笑:“小叔您多生几个,皇上肯定盼着呢。”
君后轻轻拍了下邵云安的脑门儿,邵云安抿嘴笑。
听出邵云安是当真喜欢王石井,而不是为了情义或面子,他道:
“既然你觉得王石井最合适你,那我也就不插手你二人之间。
不过王石井的生母朱氏却是不能留,本君的侄子岂容刁妇欺辱。
本君已派人去永修县,本君留她全尸,已是给了忠勇侯体面。”
是“本君”而不是一开始的“我”了,邵云安张开的嘴又闭上。
君后已派人去了永修县,且拿出了自己一国之母的身份,那这件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邵云安问:“那朱氏死了,会不会有人攻击井哥不孝?
虽然皇上金口玉言井哥是‘忠王氏’,但他成了侯爷,朱氏却死了,会不会说他逼死生母?”
君后的神色冷了几分:“皇上封王石井一等侯爵之位,是因他是你的夫,与他朱氏一族无任何相干。
做为你的夫,本君会给他应有的体面;朱氏与邵家对你的所为,本君却不能轻饶。
于‘忠勇侯’而言,朱氏活着反倒会是祸患。
你也不要为他们求情,你的身后是代家、是本君。
若此事本君轻拿轻放,代家的脸面、皇家的脸面何在。”
邵云安沉默地点了点头,不过还是说:“井哥是长子,如今却断亲离宗,够王大力绝望的了。
王枝松被王爷判去了边关服役。王春秀远嫁了,也是我和井哥的朋友找上来的。
王家的其他人其实对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反正他们在我这边没讨到过好处。”
邵云安大着胆子抓着君后的胳膊摇,就跟他“以前”摇他嫂子和姐姐的胳膊一样。
“小叔,其他人就算了,村子里的这些矛盾很常见。
其他人您也就别罚了,免得人家说井哥和我小肚鸡肠。”
第一次被侄子摇胳膊,这样的感受对君后来说十分新鲜。
他脸上的冷意退去了几分,道:“王大力是王石井的生父,又是被刁妇蒙蔽,本君不罚他。
其余人,本君留他们性命,该有的惩戒不能少。
你跳河自尽,王枝松不能脱罪,他服役增至三年,
王田岩与王春秀之后嗣不得恩科,不得免徭役。
这已是最轻的惩戒了,你就不要再为他们说情了。”
君后冷下脸来还是有点唬人的,邵云安只能说:“谢谢小叔。”
邵云安规规矩矩地继续给君后泡茶。
等到君后喝完第二盏茶,却是说:“男人产子是比女人要痛苦些。
只是家中长辈对你始终有愧,你若能有个一男半女,老人家心中都必会好过许多。”
邵云安背脊发凉:“我是真的很怕疼。”
君后:“忍一忍就过去了。”
邵云安赶紧给君后斟茶:“这个我再考虑考虑。”
他居然会有被人催生的一天!太恐怖了!
接下来,君后问了邵云安他在邵家村、在秀水村的生活。
邵云安哪里记得他在邵家村是怎么样的,就算有一点也是模糊的。
他只能说自己落水后有点糊涂了,好多事都不记得了。
当然,他这么一说,君后的脸色又冷下来几分。
君后只罚了王大力一家,毕竟秀水村都成了王石井的了,他们两人回去后如何处罚其他人由他二人决定。
至于邵家村和邵家那几个人,代家那边自是不会放过,君后也就不插手。
从宫中回到大将军府,邵云安派人去前院把王石井喊了回来。
邵云安把君后对朱氏等人的处置说了,他并没有多么高兴,相反,他是有点沉重的。
王石井也同样沉重多一点,不过却并不愤怒。
邵云安抱歉地说:“君后已经派人去秀水村了,也不许我求情。”
邵云安是厌恶朱婆子,但不表示他就厌恶到恨不得她去死。
对人命,邵云安有着天然的敬畏。
反而是王石井宽慰说:“千岁已经是从轻发落了。
你是代家的人,是千岁的侄子,即便千岁下旨让你与我和离都是天经地义。
朱氏……在你的身世查明之后我就想到了。”
邵云安吐了口气:“我是真没想到这次的范围会波及的这么广。
今天我才真切地感受到这里是古代封建社会,是上位者手握生杀大权的等级严明的世界。
那老太婆是很可恨,但我也没想过要她死。不过……她也确实欠了一条人命。”
王石井弯腰与邵云安平视:“那是她的孽,她要还。千岁能留她全尸,已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
媳妇儿,以你的身世,千岁诛朱氏、邵氏和王氏满门都不为过。
以后这样的事还会有很多,你要看开。
朱氏是死在了她自己的手里。
如果不是她一次次折腾,一次次蛮不讲理,她不会有这样的下场,王枝松也不会断了前程。”
邵云安抱住王石井:“我承认我心软,我对决定人生死这种事有障碍。”
王石井抱紧邵云安:“朱氏是我的生母,她死了我不会高兴,但也并不悲伤,只是有些感慨。
如果我遇到的不是你,那么现在被逼死的或许就是我,是青哥儿、是妮子。
媳妇儿,你要看开些,因为我也不能保证以后会不会以我的身份去做出类似的事。”
这是要入乡随俗吗?
这种风俗他其实真的不是太需要。
邵云安:“我努力。我对安国公府那么强横,不也是仗着猜到自己是代战安了。
我的不习惯现在看来倒显得虚伪了。
千岁有一句话说的对,朱氏不死是祸患。
你现在是侯爷,她已经疯了,她会用一切手段来找你,除非她死了。
其他人,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邵云安没有跟王石井说君后问他喜不喜欢的事。
只要王石井不背叛他,他们两人就永远都是“夫夫”。他说了还徒增王石井的烦恼。
只是他这个未来人还需要些时间去适应这个封建王权社会。
在秀水村还不明显,进京之后,这种生杀大权尽在一念之间的情况就太直观了。
也不怪郭子榆和郭子牧当年进京告御状会那么惨。
这时候邵云安才真真切切有了一种他是一个古代人,一个封建社会的古代人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