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牙行驶向白河街。
半道上,池依依让车夫停了下来。
她走下马车,看向眼前的茶棚。
“清平坊只这一家茶棚,那孩子先前就躲在这儿吧。”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玉珠说道。
玉珠左右张望一眼,走进茶棚。
不多时,她从里面出来。
“六娘,我问过了,牙行的伙计就是在这儿抓的人。”玉珠说出打听来的消息,“茶棚的小二说,他们早上开店的时候,那孩子就睡在那根柱子底下,大概在这儿窝了一宿。”
池依依点头:“你先带那三个孩子回绣坊,我再往前走走。”
“我让车夫把她们送回去好了,”玉珠道,“我留下来陪着六娘。”
“也好。”池依依道,“前面不远就是白河街,我们去那儿看看。”
白河街邻近驿站,四周多住着文人雅士,环境清幽,绿荫浓郁。
池依依站在路边的石渠旁,朝下方望去。
今日无雨,又高又深的排水沟里只有浅浅的积水,实难想象暴雨来时,它竟能泛起噬人的波涛。
玉珠在旁看得心惊肉跳,悄悄拽住池依依的衣袖,把她往身后扯了扯。
“六娘,沟底下深,小心掉下去。”
池依依依言往后退了两步:“放心,路面是干的,摔不下去。”
说完,她心中一动。
白河街的石渠虽常有人溺亡,但就眼下看来,排水沟旁并无多少青苔,寻常人走路也不会特地靠近石渠,以曹方的身手,怎会轻易失足。
她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个叫小乙的孩子的叫嚷——
“绿衣服的鬼……把黑衣服推下去了……”
池依依转头看向前方的驿站。
曹方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人是琴掌柜,他去晴江绣坊是为了退掉早上买的香囊。
说明他从绣坊离开后就径直回了驿站,然而走到白河街这儿,不知为何失足掉入水中。
池依依回想昨日晌午见到的曹方。
他穿的正是一身皂色长衫。
远处的驿站门口人影晃动,走出几名官员。
官员们着青、绿二色官服,官职应在七品以下。
池依依眸色轻动,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玉珠,随我回趟牙行。”
玉珠愣了下:“回去做什么?”
池依依道:“我要问问那孩子,他看到的鬼是何模样。”
牙行里,牙婆正喜孜孜点着银子,忽然耸耸鼻子。
“什么东西糊了?”
她嘀咕着走出店堂,朝糊味儿传来的地方一瞧。
“我的娘呀!”她猛地一拍大腿,扯着嗓子喊起来,“快来人,后院走水啦!”
一股火光冲天而起,被日头一照,显得更加炽烈。
后院隐约传来哭喊声,牙婆一愣,想起手里的“货物”还锁在厢房,连忙冲回柜台,手忙脚乱地从抽屉里摸出一串钥匙,左脚绊右脚地往外走。
几名伙计提着水桶从她身边飞奔而过。
“哎哎!等等!”牙婆急得直招手,“快把钥匙拿去,把屋里那些人放出来,可别给我烧坏喽!”
伙计接了钥匙就跑。
牙婆跟在后头,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手捂着腰,不住喊道:“跑那么快做什么?我还没交代完呢!两间、两间屋子一共十六个人,别让他们瞎跑,记得点数!”
池依依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混乱场面。
院子里到处都是水,地上踩着乱七八糟的脚印,一群丫头小子挤在角落里,四周弥漫着呛人的焦糊气味。
玉珠拉住一个伙计问道:“伙计,店里出了什么事?”
伙计没空理她,匆匆点完人头,朝牙婆喊:“掌柜的,点完数了,一共十六个,一个不少!”
牙婆这才捂着胸口,脚一软,瘫坐下去。
“我的房子哎……”她喃喃念叨着,两眼盯着后院的火光,一脸肉疼。
池依依一眼扫过那群惊魂未定的孩子,皱了皱眉。
“不对,还有一个,小乙呢?”
她话音未落,牙婆腾地弹起来:“对!还有小乙,他人呢?”
伙计一愣,猛地拍了下脑门:“坏了,他还在柴房!”
牙婆火冒三丈:“还不把人弄出来!”
伙计犯了难:“掌柜的,走水的地方就在柴房……”
“什么!”牙婆的嗓门瞬间尖利,眼睛瞪得溜圆,“谁叫你们把他关柴房的!”
伙计们面面相觑:“这不是怕他又逃走,这才……”
“闭嘴!”牙婆气得跺脚,“还愣着干嘛?救火!救火呀!”
池依依见状,朝身后唤了声:“帮忙。”
一声令下,却见四五条汉子从墙头跃下,那架势,仿佛不是来帮忙,而是来找茬。
牙婆骇了一跳,正想喝问“你们是何人”,就听池依依道:“别怕,他们是我家护院。”
池依依自从回到京城,出门看似只带了玉珠一人,实则一直有护院在暗处随行。
这些人原是宁安县主送给她的帮手,这些日子以来,段云开忙着追查唤奴的下落,便将护卫池依依出行之责交给了他们。
护院们的身手远非牙行的伙计可比,其中一人轻功最佳,接过同伴递来的浸湿棉被,往身上一披,毫不犹豫地冲向火势熊熊的柴房。
池依依守在柴房外,不自禁地攥紧了拳。
只听燃烧的木头噼啪作响,整座柴房在大火中摇摇欲坠。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
柴房屋顶如泥石流般垮塌。
池依依心头一紧,下意识朝前迈出一步,却被身旁的人拉了回去:“六娘小心!”
燃烧的断木夹杂着火星四下飞溅,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从火光中疾掠而出,正是刚才进去的那名护院。
他就地一滚,压灭身上残存的火星,掀掉半干的棉被,露出怀里的少年。
少年双目紧闭,已然晕厥。
一群人拥了上去,将少年搬至安全的地方。
“六娘,人是救出来了,但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看样子,怕是凶多吉少。”护院向池依依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