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青山看着地上装着电视机的大纸箱，又看看自己骑来的那辆女士自行车，皱起了眉头。
“这么大个箱子，怎么弄回去？”
朱霖也发愁了，“总不能让你骑车，我坐后面抱着吧？太危险了！”
这年头可没有送货上门这一说，不论你买啥，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给了货，怎么运回去，那是你自己的事儿。
刘青山看着那纸箱，又看了看柜台里崭新的自行车，灵机一动，对朱霖说：“有了！咱们再买辆自行车！”
“啊？还买？”朱霖又是一愣。
“对！”
刘青山解释道，“一来，这电视机得有车驮回去。二来，我以后在燕京上学、跑出版社、或者去找你，没辆自己的车也不方便。正好邹老师帮忙弄的工业券还有富余！”
他走到自行车专柜，指着一辆墨绿色的永久28型男车：“同志，这辆凤凰18，我要了！”
朱霖这次倒是没有再反对，她也觉得确实需要。
刘青山再次爽快地付钱付券。
半小时后，
刘青山推着那辆崭新的墨绿色永久28型自行车走出了百货大楼，后座上用买来的粗麻绳，牢牢地、一圈又一圈地绑着装着电视机的大纸箱。
纸箱上印着“燕京牌电视机”的字样和图案，非常醒目。
朱霖则是推着自己那辆红色女士自行车跟在旁边，“这样能行吗？”
“必须能啊！”
刘青山跨上新车座，试了试车把和刹车，然后笑道：“霖霖，你骑稳点，跟在我后面。我慢点骑，不会有事的，我用绳子绑的很牢固，掉不了。”
“嗯！你千万慢点！看着点路！”朱霖紧张地叮嘱道，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大纸箱。
两人一前一后，骑着自行车汇入了车流。
刘青山骑得很慢，尽量避开坑洼不平的路面，双手紧紧握着车把，身体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地保持着平衡。
朱霖则骑着车跟在后面，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随着车轮颠簸而微微晃动的纸箱，生怕下一秒绳子松脱或者箱子翻倒！
这可是一台电视啊，加上工业券，总价值都一千多块了！
箱子每一次微小的颠簸都让她心惊肉跳，双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车把，指节都微微发白。
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转移了。
一个提着菜篮子、胳膊上戴着红袖箍的大妈，正和同伴边走边聊着副食店新到的鱼，眼角余光扫到刘青山车后座上的大纸箱，脚步猛地一顿。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随即一把拉住同伴的胳膊，声音陡然拔高：“哎哟喂！我的老天爷！你快看！快看那小伙子车后头驮的是啥？！”
同伴被她吓了一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也瞬间瞪大了眼睛：“哎哟！这……这……这是电视机？！崭新的电视机？！这么大个箱子！”
“可不就是电视机嘛！”
大妈激动得直拍大腿，“燕京牌的！瞧那箱子上的字，哎哟喂！这小伙子可真行啊！这玩意儿，凭票供应，还得要老鼻子工业券了。寻常人家想都不敢想！我家那口子在厂里干了小二十年，还是个七级工呢，都没弄到票！这小伙子看着年纪轻轻的，啥来头啊？”
同伴也啧啧称奇：“可不是嘛，这得花多少钱啊？瞧那自行车，也是崭新的永久28！啧啧，这小两口，真阔气。也不知道是哪个单位的子弟，还是家里有华侨？”
这小两口？
这几个字顺着风，飘到了朱霖耳朵里面。
烫的她脸颊羞红，心儿剧颤，羞涩之中的甜蜜又让她欢喜不已，红唇弯弯、眉眼含笑。
路边槐树下，
几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褂子、摇着蒲扇下象棋的老头也发现了路上这一幕。
“啧啧！永久28新车，驮着电视机！还是燕京牌的！这小伙子……家底儿够厚实的啊……”
对面的老头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说：“厚实？光有钱可不行，关键是票。电视机票！工业券！这玩意儿，现在比钱还金贵，没点硬关系，根本弄不着！”
“可不是嘛！”
旁边观棋的一个老头插话，“我听说啊，现在想买这大件儿，要么是特供单位的指标，要么是华侨商店用侨汇券买，要么就是像这小伙子似的，有过硬的门路。咱们那会儿，攒钱买台红灯收音机就了不得了，现在年轻人，都看上电视了！时代真是变了！”
还有一个老头这时有些担心的说：“就这么绑在自行车上，这一路颠簸……也不怕摔咯？电视机这东西可金贵了，要是摔了，可就坏菜了，多可惜啊！”
“年轻人心大……”
“啥心大啊？我看这就是缺心眼，还是个败家玩意儿！”
路上有几个刚下班的工人，这时也在讨论。
“妈的！咱们厂里，也就厂长办公室和工会活动室各有一台！这小子……看着比咱们还小几岁吧？哪弄来的？”
“咱们八级工师傅一个月也就几十块工资，不吃不喝也得攒好几年才买得起。还得有票！人比人，气死人啊！”
“摔了那小子就哭了，现在他有多得意，一会儿就有多伤心！”
“说不定回家还得再挨一顿打？！”
“哈哈哈哈……”
他们纷纷停下车子，回头张望，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羡慕和酸涩。
这些此起彼伏的惊呼、议论、猜测、羡慕，如同潮水般清晰地涌入朱霖的耳朵里。
起初，她因为担心电视机的安全而高度紧张，双手死死捏着车把，手心都沁出了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随着颠簸微微晃动的纸箱，心里不断祈祷：“千万别掉下来！千万别摔坏了！”
但渐渐地，她感受到了那些目光和话语中蕴含的巨大能量……
那是惊讶、羡慕、好奇、甚至是一丝敬畏！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1979年的燕京，一台崭新的电视机，其震撼力不亚于后世的超级跑车！
它象征着财富、地位、门路和难以企及的生活水平！
寻常人家只能在橱窗外看看，在邻居家蹭蹭，而她和刘青山，却正将它带回家！
这份认知，让朱霖的心境悄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份提心吊胆的紧张感，如同冰雪消融般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蜜、自豪和巨大的满足感！
她看着前面刘青山那宽厚、专注、努力保持车子平稳的背影，看着他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的脊背线条，再想想他为自己和父母买这些贵重礼物的心意……
刚才在百货大楼里那份滚烫的感动，再次汹涌澎湃地涌上心头！
这份沉甸甸的幸福感和安全感，让她嘴角又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带着泪光的、无比动人的甜蜜笑容。
这份被珍视、被宠爱、被路人羡慕甚至仰望的感觉，让她觉得无比幸福和踏实。
有他在，真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