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皇大帝张兴东梦见大寿大勇大色大忠的陈阿四的后代全部长生不老
紫霄宫的玉簟透着三千年未散的寒气,张兴东却在三更时惊出一身汗。龙袍的金线黏在后背,像他当年在人间修桥时沾的沥青,而梦里那片望不到头的桃林,还在眼前晃——每棵桃树上都挂着块木牌,写着“陈”字,树下的人个个面色红润,却眼神空洞,像庙里被香火熏久了的泥像。
“陛下?”太白金星举着的安神香在案头明明灭灭,“又做噩梦了?”
张兴东揉着眉心坐起身。案上的青铜镜映出他的脸,龙纹冕旒遮不住眼底的青黑——这是他连续第七夜梦见那个叫陈阿四的凡人。三百年前他还在人间时,陈阿四是邻村的猎户,能徒手搏虎,也敢夜闯山匪窝救姑娘,活到九十九岁无疾而终,出殡那天,半条街的人都来送葬,哭声把桥板震得发颤。
“去查陈阿四的后代。”他抓起案上的铁凿,木柄上的裂纹硌得手心发麻,“看看他们是不是……都还活着。”
太白金星的拂尘差点脱手。神仙管生死轮回,向来依着地府的生死簿,哪有天帝亲自查凡人后代的?可他瞥见张兴东额角的青筋——当年修桥遇到险滩,这位石匠也是这副模样,非要跳进冰水里把木桩打牢不可,便只好匆匆去了幽冥司。
天刚亮时,太白金星捧着卷宗回来,脸色比地府的无常还白。卷宗上的墨迹在冒白烟,每个“陈”姓名字后面,都标着“阳寿:无定数”,最末页粘着张泛黄的纸,是陈阿四的墓碑拓片,上面刻着“大寿、大勇、大色、大忠”八个字,笔力遒劲,倒像个武将的手笔。
“陈阿四的曾孙陈满仓,现在在人间卖豆腐,已经活了一百八十岁。”太白金星的声音发飘,“玄孙陈秋月,嫁了七任丈夫,个个都老死了,她还在村口纳鞋底,看着像三十许人。”
张兴东突然想起梦里的桃林。那些桃树的树干,和陈阿四坟前那棵老桃树一模一样。当年他给陈阿四修坟,老人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我这辈子值了,活够了岁数,护过该护的人,爱过想爱的姑娘,对得起天地良心。就是……别让后人太苦。”
“去人间看看。”他把铁凿别在腰间,龙袍换成了粗布短打,倒比穿朝服自在。踏过南天门的云阶时,他看见守将偷偷往人间扔了个桃子——那是蟠桃宴剩下的,据说吃了能增寿,可此刻张兴东看着那桃子坠向人间,突然觉得像块沉甸甸的石头。
陈家庄的炊烟裹着豆香。张兴东刚走到村口,就见个穿蓝布衫的妇人在纳鞋底,银针穿过布面的声音脆生生的,正是陈秋月。她抬头时,眼角的细纹里盛着晨光,可手上的皮肤却像小姑娘般光滑,纳出的鞋底针脚细密,竟和三百年前陈阿四的婆娘做的一模一样。
“客人打哪儿来?”陈秋月往石凳上抹了把,“坐,我给你倒碗豆浆,满仓家的豆腐,十里八乡都有名。”
张兴东接过粗瓷碗,碗沿还带着柴火的温度。他看着陈秋月往灶里添柴,火光映着她的侧脸,突然想起陈阿四说过,他婆娘年轻时最爱在灶台边哼小曲,唱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陈秋月只是默默地添柴,眼神落在远处的坟地,像在看什么很远的东西。
“您老高寿?”他试探着问。
陈秋月的针顿了顿:“记不清了。送走第七个当家的那年,就懒得记岁数了。”她指了指村口的老槐树,“那树砍了三次,每次都从根里冒出新枝,我看着它冒了五回了。”
张兴东的心沉了沉。他跟着陈秋月去看陈满仓的豆腐坊,老头正抡着石磨转,胳膊上的肌肉鼓鼓的,磨盘转得比小伙计还快。看见张兴东,他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客人尝尝?我这豆腐,用的还是阿四老祖传的井水。”
井台边的青石板被磨得发亮,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勇”字,是当年陈阿四徒手搏虎后,用虎爪蘸血刻的。张兴东掬起井水喝,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竟尝出点苦涩——像陈秋月纳鞋底时,悄悄滴在布上的泪。
“活得久,好吗?”他问陈满仓。
老头往磨盘里添豆子,声音闷在石磨里:“好也不好。看着儿子、孙子、重孙子一个个走,就像手里的豆子,磨着磨着就没了。有时候夜里醒来,摸黑摸到老伴的枕头,才想起她走了快一百年了。”
张兴东突然明白梦里那些人的空洞眼神。陈阿四的“大寿”,是带着烟火气的圆满,有生有死,像四季轮回;可这强加的长生,却成了没头没尾的苦役,把“大勇”磨成麻木,把“大色”熬成漠然,把“大忠”困成执念——陈秋月守着村子不肯走,不就是因为陈阿四当年说过“要护着乡亲”吗?
夜里他又梦见陈阿四。老人坐在桃树下,还是当年那副模样,腰里别着猎刀,手里攥着个野桃子:“小张啊,我托你个事。我这辈子,啥都尝过了,够本。可我的后人,不该被困在日子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