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特有的温煦暖香与花椒芬芳交织,驱散了深冬的寒意。殿内金碧辉煌,火齐屏风映着烛火流光溢彩,大雁羽毛织就的幔帐低垂,为这皇后生辰的盛典更添几分华贵雍容。
各宫妃嫔、宗室命妇依序而坐,环佩叮当,衣香鬓影,一派煌煌气象。
闻素窈端坐于自己位列的黄花梨交椅上,着一袭深青云纹袄裙,裙摆间隐约可见其下穿着的暗绣红梅素绒小靴。她不言不语,仅用一双沉静的眼眸,淡淡地扫视着这满堂锦绣。
帝后同坐主位。皇后殷亚仙今日身着琥珀色竹纹锦缎广袖襦裙,端雅中透着生辰的喜气。她面上含笑,接受着众人的朝贺,但闻素窈敏锐地捕捉到她眉宇间一丝极力掩饰的倦色,以及眼底深处不易察觉的紧绷。
太子遇刺、梁王被禁,这重重压力,即便是皇后也难以全然消解。
轮到闻素窈上前贺寿。她仪态端方地离席,行至殿中,依礼深深下拜,动作流畅而庄重,不疾不徐。
“嫔妾恭祝皇后娘娘千秋华诞,愿娘娘凤体安康,福泽绵长,椒房永固,祥瑞盈门。”
“端昭仪有心了,免礼。”
皇后的声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示意大长秋收下闻素窈献上的贺礼。那是一套她亲手所绣、针法精湛的四季花卉屏风小样,以及一坛按家乡酒坊古法酿制、不易醉人的甘甜梅子酒。礼物不算贵重夺目,却显心思。
闻素窈再次福身,退回自己的座位。落座后,她并未急于融入左右妃嫔的低语寒暄,而是重新成为那个安静的观察者,眼眸看似不经意地掠过全场。
太子行璋坐在皇后下首不远。他身着玄金广袖袍,肩头鎏金鹰饰肃杀,黑金连环腰带紧扣,竭力维持着储君的威仪。
然而,闻素窈注意到他面色比平日更显苍白,唇色浅淡似霜柿,落座时腰背绷得极直,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眼眸清正依旧,深处却藏着强撑的疲惫与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悸。
他应对着周围宗亲的问候,言辞简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淳厚与些许木讷,目光偶尔会下意识地扫过殿门方向,带着警惕。
槿贵妃李夕静的座位空着。这缺席在满堂华彩中显得格外突兀。
闻素窈端起面前温热的清茶,指尖感受着瓷杯的暖意。槿贵妃称病缺席皇后千秋……这“病”来得真是时候。是避嫌?是表态?还是……更深沉的筹谋?
这位出身平民却位至贵妃,曾协理六宫多年,如今虽看似沉寂,但其在宫外的声望和与梁王那微妙的养母子关系,都让她的缺席充满了无声的张力。
殿内无人敢明言,但她能感受到席间几道目光在那空位上短暂停留,又迅速移开,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席间觥筹交错,丝竹悦耳。高位妃嫔们笑语晏晏,言语间多是吉祥话与对皇后、太子的关切。然而,在这片祥和之下,闻素窈捕捉到一些刻意压低的声音碎片。
“……当真是天佑储君,逢凶化吉……”
“……皇上雷霆手段,肃清宵小,实乃社稷之福……”
“……只是这千秋宴,到底不如往年热闹了……”
这些话语,表面是庆贺与庆幸,实则句句都指向那桩刚刚平息的惊天大案。提及“宵小”、“肃清”,无人敢提“梁王”二字,但那讳莫如深的态度,比直呼其名更显压抑。
有人试图将话题引向太子妃人选或边疆风物,却总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回来,气氛在热闹的表象下透着一丝不言而喻的紧绷与试探。
闻素窈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夹一箸面前案几上精致的菜肴,细嚼慢咽。她像个置身棋局之外的弈者,冷静地观察着棋盘上每一颗棋子的动向。
宴会持续至戌时末刻,方才在帝后离席后渐次散去。
谢蓉婷穿着宽松舒适的紫菱色寝衣,坐在桌旁,腹部隆起的弧度已颇为明显。她乌发松松挽着,只簪了支素银山茶花掐丝嵌珍珠发簪,眉宇间带着孕中的慵懒与沉静。
莹茗侍立一旁,手脚麻利地为她布菜。
“主子,尝尝这碗三鲜汤,今儿个汤头吊得鲜。”
她舀了一小碗清透的汤,几片翠绿的菜叶,几缕撕得极细的鸡丝,还有几粒圆润的虾仁浮在汤面上。
谢蓉婷点点头,拿起调羹,小口啜饮。温热的汤水滑入喉咙,确实鲜爽开胃。她目光扫过桌面,又夹了一碟腌渍小黄瓜,清脆爽口,酸咸得宜,正好压下晨起的些许反胃。
媚媚乖巧地伏在她脚边的软垫上,湿漉漉的黑眼睛巴巴地望着主人,时不时轻摇尾巴。
“媚媚馋了?”
她见状,唇角弯起一丝温柔的笑意。放下筷子,从手边那碟做得格外小巧精致的奶饽饽里拈起一个,掰开一小块没有糖霜的点心芯,悄悄递到桌下。
媚媚立刻凑上前,小心翼翼地叼走,粉红的舌头一卷,满足地趴回去小口咀嚼。
莹茗看着这一幕,也抿嘴笑了,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一边替主子夹起一片椒盐猪心,一边压低了声音,语气谨慎却又藏不住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