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氛围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祁安想到杨屿宁并不知道“星垒”事件的详细内情。
他不知道祁安对危险的察觉并不是一点,而是掌控全局,甚至杀人。
这位好奇心不重,并谨遵不能窥探机密的原则。
如果知道,他不可能赞同祁安的做法,应该也不会送她一个破坏条例的神经信号接入仪。
这个“你的心真软”一说,也就不可能有了。
祁安发了几秒的呆,回神之后听杨屿宁道:“追捕姚...姚渡安的小队全军覆没了。”
她一愣:“被姚渡安所杀吗?他这么强?”
“姚叔是很强,多年不在1线,战力也保持在A以上的水平。
但追踪小队是被堕虫所杀。”
对姚渡安的抓捕坏就坏在督军处不知道杨昱之参与了没有,也不知道堕虫是单纯刺杀,还是也在外集结了大军,有大动作。
当时基地全面戒严,第二师团的军队也受命调动。
这动静就算再怎么遮掩,也难免会被1师的驻军察觉。
当时姚渡安正在陪同杨昱之在外巡察,同车的还有1师1团长。
车队刚进一座哨所,一行人刚下车不久,戒严的动向就被1师的一支驻防战队的总队发现。
1师所有军官的军用通讯设备都被锁了,上面有明晃晃的司令部命令:待命,通讯封锁。
但仍然有人用私人手机向上通报了此事,惊动了姚渡安。
他们停驻的哨所已经是北面离基地最近的哨所,在两座大农场中间。
其中一座农场里,就有黑神教团早就准备好的车辆,还不止一辆,姚渡安得以逃脱。
祁安早就知道姚渡安逃脱这件事了,也知道基地派出了追捕队。
她觉得在要不要追捕这件事,上面应该有过争议。
因为就跑掉这些人的信仰,脱离基地之后,他们九成九会异变。
如果他们异变,追捕队就算追上了,认得出哪个是姚渡安吗?
但追捕队还是派了,可能这就是对恶性背叛事件的处理态度吧。
祁安问道:“杀追捕队的,是姚渡安异变成的堕虫?”
“我不清楚,战斗好像很突然。”杨屿宁道,他都想不明白姚渡安那么清心寡欲,温善待人的人,何以走到这条路上,更难以去想姚渡安异变,残杀士兵的情形。
他也发了几秒钟的呆,低声说道:“柳婶婶就是异变而死的,已经8年了。”
这好像是一种解释,姚叔是有大创伤的人。
......
有大创伤的人,确实是在回忆自己的创伤。
姚渡安想到他的妻子柳姿,是8年零3个月零21天前,在家中异变的。
当时他还在一线,在外执行任务,回来的时候只看到满墙干涸的绿血。
不过回忆里都是异变和惨烈的战斗,姚渡安却还没有异变。
他此时真实地站在悬崖边上,背后靠着一辆已经被打得破烂的黑色越野,身前是剑林一般的红色礁丛,与怒击礁石的雪白海浪。
狰狞的海岸和愤怒的大海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身后繁华的都市,和游玩者的笑声已经不在了。
这是姚渡安的家乡城市。
他脱离基地范围之后,就一路向南,向着记忆中的海滨小城驶来。
姚渡安在路上的时候有一种落叶归根的喜悦,但到地方之后,看到满目与植被缠绕的废墟,曾经生活的街道变成了一片小湖,喜悦又像天边的夕阳一样沉落下去。
不过山海依旧不变,海风也还是熟悉的湿润冰凉。
姚渡安就着海风饮酒,想到如果这行径被他爸发现,肯定要皱眉头了。
不过他爸也可能会理解他,因为他已经经历太多,能做到“酒里全是故事”了,这种情况下的酗酒,好像就可以被原谅一些。
姚渡安他爸也有经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有点传奇色彩。
他妈也是在他8岁的时候因病去世的。
他爸本来是做地质勘探工作的,总是出差,在他妈去世之后,毅然辞职,在这座小城开了一家小小的户外用品店。
他爸很细心地照顾他,也用心经营店铺,好多年都没再娶。
传奇的点也就在这儿了。姚渡安上初中的时候,这附近的野山被开发成旅游景点,最高的那座还是一处户外登山点。
他家那小店店面一再扩大,等他上高中的时候,都有分店了。
他爸早年出入山野,后来做饭进货,偶尔闲下来也上山,去庙里听经,身板挺直又硬朗。
要给他爸说媒的亲戚,周围离婚或者大龄未婚的姐姐阿姨们,一波一波往家里涌。
但他爸都拒绝了,因为雇了店员,自己闲下来,反而更往山上庙里跑。
“你爸这种男人真的是,沙里淘金!”姚渡安听隔壁超市的胖阿姨这样说过。
可能是难得一些吧,姚渡安记得自己家里,妈妈的遗照被摆在客厅正北的墙上,有永远干净的供桌。
他们一日三餐,饭桌上都有一副空碗筷。
他爸会摆上空碗筷,念叨几句今天做了什么菜,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姚渡安上大学,持续到末世来临。
末世对于姚渡安来说,当然可恶可怖,杀死了他唯一的亲人,将他困在了大学的城市,数年之后才有机会回家乡看一眼。
但是因为末世,有一个叫柳姿的女孩也被困在北1基地了,姚渡安得到了一个跟她遇见的机会。
他有了第二个家!
后来他的第二个家里,饭桌上也常会摆上两幅空碗筷。
一幅是大人的,一幅是小孩的。小孩的碗是他从玉林街的小摊上淘来的彩色硅胶小碗,安全又防摔。
姚渡安想到他曾有个女儿,但是小小婴孩生来就有严重的代谢病,出生第一天是娇娇软软一小团,哭得很大声,还对他笑了。
但第二天,孩子就开始昏睡、抽搐,无法喂养。
第三天,她就夭亡了。
柳姿孕期全程都在产育所中,坐卧起居严格遵照要求,做了最大的努力来保证孩子的健康。
因而医生说不清楚原因,只说可能还是有污染影响,也可能是基因强化的副作用。
末世里夭亡的孩子太多了,他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对倒霉夫妻。
姚渡安喝了口酒,感受到那劣质酒液划过喉咙时,如刀如火的辛辣痛感。
其实他没有跟1团长辩论时那样高洁,他还是求过神的,疯狂求过。
但他事后并没有怨愤。
因为怨愤是一种激烈的情绪,他生不出来。
他爸也教导过他“莫向外求”。也许他爸遵循的正是那位作家的思路,从一种审美和哲思的角度去看神佛,从一种心怀安宁与希望的层面上获得信仰。
但希望更是奢侈,姚渡安无论如何去挤,都挤不出半滴来。
夕阳彻底不见,海浪偃旗息鼓,沉寂的暗蓝侵蚀了一切,世界荒凉到,好像就只剩下他一个活物。
姚渡安喝完了最后一口酒,心中觉得这情景实在熟悉,这些年好像在他梦里出现过许多次了。
那这样的终结就挺好的,他转头看向城市废墟的方向。
那位白祭司应该还在。
在来此的路上,他车上便携的小电台收到了堕虫方的加密通讯请求。
他有点惊讶,因为堕虫间有自己的信息传递方式,而且慧虫的“话语”能传递很远。堕虫一方应该知道他们已经完全失败了。
姚渡安当时已经被追捕他的特战小队狠狠咬住,他回应了通讯,告知了自己的位置。
一只白祭司在半小时后出现,将整支追捕小队屠光。
之后白祭司并没有立刻污染他,只是远远跟着他的车。
白祭司应该还在,他现在能污染他了吧,趁着天还没完全黑。
姚渡安转身向废墟的方向走去,但是身前安静,身后的海风呼啸之中,似乎夹杂了成群海鸟的惊叫!
姚渡安回头,看到一轮莹白明月自海上初升。
好像不是明月,“明月”在向此飞来,那是一只灰烬祭司!
心脏本能缩紧,姚渡安将身体贴在了车上。
这种恐惧让他一时无法思考怎么会出现一位灰烬祭司,却想到能被一位灰烬祭司污染,也算一种荣幸?
但那位灰烬祭司落地便收起了大翼,赤足踩在尖锐的礁石上,身形面目一步一变,到姚渡安跟前时,已经是一个人类女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