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孤城
十日之后,北境烽烟再起。
北狄左贤王赫兰勃勃亲率铁骑八万,绕道阴山,夜渡桑干河,直扑卫国北境第一要塞——雁回关。
守关老将裴远之血书求援,字里行间皆是焦土之气:“贼骑飘忽,来去如风,三日焚我十六寨,关内可战之兵不足八千。若援军再迟,臣唯以死报国。”
季芊沫在朝堂之上,素手拍在金椅扶臂,震得掌心发麻:“谁可领兵?”
朝臣寂然。
卫国久不经大战,老将凋零,新将未立。先前请战的那位老将军,昨夜已病逝府中。
夏泽自殿外缓步而入,一袭白衣未染尘埃,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满殿风声:“我去。”
群臣哗然。
“公子非卫人,怎可....”
“公子目盲,如何....”
夏泽抬手,袖中铜铃一声轻响,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我非为卫,亦非为周。”他微微侧首,似望向季芊沫,“我为天下。”
季芊沫握紧龙纹铜铃,指节泛白,却终是点头:“准。”
当夜,夏泽点兵三千。
三千人皆是白衣铜铃,名为“听风”。
临行前,季芊沫亲至城阙送别。她将一方玄色战旗交到夏泽手里,旗心以金线绣着一只展翼的凤,凤尾却缀着一朵小小的莲花——那是苏莲祎私库的贡丝,连夜密缝而成。
“你若战死,我披此旗自刎。”
夏泽以指尖抚过那朵莲,轻声道:“那我便不死。”
雁回关外,桑干河已结冰。
北狄前锋于冰面凿孔,夜半以火油焚营,借风纵火,意图焚尽关外鹿角。
夏泽到时,残阳如血。
他未入关门,只立于河岸,侧耳听风。
风里有冰裂声、马嘶声、刀鞘声,还有北狄人低低的胡语。
他抬手,铜铃三响。
三千白衣骤然散开,如落雪无声。
当夜,赫兰勃勃正于王帐内饮酒,忽闻帐外铜铃大作。
铃声似远似近,时而如婴儿夜啼,时而如老妇哭笑,凄厉诡谲。
北狄战马受惊,嘶鸣奔突,撞翻无数火盆。
赫兰勃勃大怒,命万箭齐发,却见夜色里箭矢如入泥沼,纷纷坠地。
第二日,雁回关外大雾弥天,十步之外不辨人马。
北狄铁骑擅野战,却困于雾,自相践踏。
夏泽立于城头,指尖轻叩阑干,铜铃再响。
雾中忽现千军万马之影,蹄声如雷,杀声震天。
北狄大乱,仓皇后撤。
赫兰勃勃怒斩逃兵三百,仍止不住溃势。
第三日,雾仍未散。
夏泽却单骑出关,白衣白马,腰悬“同归”,手提一盏青灯,灯罩上绘着一朵白莲。
赫兰勃勃立于冰河北岸,望见那灯,脸色骤变。
“瞎子?”
夏泽朗声道:“左贤王远道而来,夏某以一盏灯相送。”
他抬手,将青灯抛向冰面。
灯落处,冰层轰然炸裂。
桑干河一夜解冻,冰水怒涌,将北狄后军冲得七零八落。
赫兰勃勃仓皇北遁,遗下伤兵辎重无数。
夏泽未追,只命三千“听风”收尸。
白衣将士于雾中穿行,将敌我两军尸骸并肩而葬,铜铃脆响,如挽歌低回。
捷报传回临淄,朝野欢腾。
季芊沫却于深夜独上城楼,遥望北方。
她手中龙纹铜铃轻响,却迟迟无人应答。
直到第四日清晨,一匹黑马自雾中缓缓而来。
马上人伏于鞍前,白衣尽染霜雪,左臂缠着一道殷红。
季芊沫飞奔下城,却在十步之外生生停住。
夏泽抬首,白绫上亦有血迹。
他轻声道:“幸不辱命。”
话音未落,人已坠马。
夏泽醒来,是在王宫偏殿。
季芊沫守于榻前,眼眶通红,却倔强地不肯落泪。
他抬手,指尖摸索到她的腕,低声道:“莫哭,我听得见。”
季芊沫嗓音沙哑:“你左臂箭伤入骨,军医说,再偏一寸,便废了。”
夏泽微笑:“废不了,还要抱你。”
季芊沫终是落泪,滴滴落在他掌心。
他却忽然正色:“赫兰勃勃虽退,却未伤根本。北狄真正的杀招,不在雁回。”
季芊沫一惊:“何处?”
“临淄。”
当夜,王宫深处,灯火幽微。
一名内侍悄然潜入御膳房,以银簪挑开一只青瓷罐。
罐内藏的不是蜜饯,而是一封以火漆密封的密信。
信口处,赫然印着北狄王庭的狼头。
内侍将信揣入怀中,转身欲走,却撞上一道白影。
夏泽立于廊下,白绫覆眼,指尖悬着一枚铜铃。
“拿来。”
内侍面色惨白,忽咬破口中毒囊。
夏泽袖风一扫,一枚银针已封住他喉间要穴。
人未死,却口不能言。
铜铃再响,殿外侍卫无声而入。
密信被呈至季芊沫案前。
信中所言,令人胆寒。
北狄已与卫国长公主季瑶暗通款曲,约定三日后子时,由季瑶亲开临淄北门,引北狄死士三百潜入,焚宫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