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后的第二夜,月色如洗。太和书院“镜心”井底,赤鳞小鱼忽然齐刷刷浮出水面,脊背上的“稷”字烙痕同时泛起幽蓝冷光,像一串被同时点燃的磷火。值守弟子惊呼未落,井壁南侧的第十三块“稷砖”自行松动,砖后暗格弹出一枚薄如蝉翼的血色铜叶,叶脉里竟有细小篆文流动。
“魇非梦,缝非生;欲裂笼,先裂心。”
铜叶背面,是一滴尚未干涸的血,触之滚烫,似才离人体。
消息传到藏书楼时,夏泽正与鲁空子对弈。棋盘上,“魇”字棋子已行至天元,与“缝”字棋子形成诡异共生之局。鲁空子凝视铜叶,忽以指尖蘸血,在棋盘空白处补完最后一句——
“三更鼓未响,魇自北郊来。”
子时,北郊三十里,废烽台。
残雪覆地,旧日烽火台基座早被玄武卫拆作砖窑,此刻却有一道瘦削红影独立其上。月光照出那人半张脸——左脸温润如玉,右脸却覆着一张青铜鬼面,鬼面嘴角裂至耳根,似哭似笑。他左手托一盏人皮灯笼,灯笼里跳动的不是火,而是一颗颗细小的心脏,每一颗都连着半缕人魂,发出婴儿般细弱啼哭。
“魇”轻叹,灯笼微倾,哭声顿止。
“主上。”黑衣影卫自暗处浮现,双手奉上一件物事——
那是一副残缺的棋盘,乌木为底,却被人以指力生生抠去一半格子,剩余格子里嵌满碎骨,骨面刻着“稷”字,血迹新旧交叠。棋盘边缘,一行血字尚未干透:
“以骨为子,以血为河,破笼者终成笼。”
魇以指尖轻叩棋盘,碎骨竟自行移动,拼出一幅简笔王城图,裂缝处赫然标着“镜心”二字。棋盘背面,则是一张更细密的网——网心写着“夏泽”,每一根网线末端,皆系着一枚细小铃舌,铃舌无风自动,发出极轻却刺耳的“叮”。
“他筑笼,我织网。”魇低笑,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入睡,“看是他笼先漏风,还是我网先收线。”
同一刻,太和书院。
夏泽立于“镜心”井沿,指腹摩挲第十三块松动的稷砖。砖后暗格已空,却留一缕极淡的香气——曼陀罗、罂粟、断肠草,再熟悉不过的“醉浮生”。苏妲己悄然而至,指尖拈起一缕残灰:“他来过,且未走。”
话音未落,井底赤鳞小鱼忽然全部下沉,水面映出一道扭曲红影——魇不知何时已立于井沿另一侧,人皮灯笼低垂,灯笼里心脏跳动声与井壁回音重叠,竟似千万人同时低语。
“夏祭酒,”魇微微欠身,语调恭敬得近乎诡异,“特来贺你新笼落成。”
夏泽不语,只抬手,竹杖轻点井沿,水面顿时平静如镜。魇却笑了,将灯笼递到他面前:“借你一缕光,照我最后一程。”
灯笼里心脏忽然齐声尖叫,化作血雾炸开。血雾中,一幅更清晰的王城图浮现——图上有三条红线,一条自北郊烽台起,穿太和书院,直抵“镜心”;一条自东城水门起,沿潜龙沟,隐入王城根下;第三条最短,却最锋利,自鲁王宫残阙起,一笔刺向夏泽心口。
魇的声音混在血雾里,轻得像一声叹息:
“三线合一,笼破人亡。”
血雾未散,魇已消失,只余灯笼残骸在井沿燃烧,火焰呈诡异的青蓝色,照出井壁上无数细小裂缝,裂缝里渗出暗红,像一条条正在苏醒的血管。
深夜,稷下藏书楼。
鲁空子独坐灯下,面前摆着那副残缺棋盘。棋盘碎骨自行移动,最终定格成一幅“死局”——黑子将白子团团围住,白子仅剩一“眼”,而“眼”的位置,赫然是鲁空子心口。
老人忽然大笑,笑声震得灯焰乱晃。他抬手,以匕首划破掌心,血珠滴落棋盘,竟将碎骨全部染成殷红。血珠滚至棋盘边缘,那行血字“以骨为子”渐渐模糊,最终化作一行新字:
“以血为契,以心为笼。”
次日清晨,太和书院。
晨钟未响,井底却先传来异响——水面浮起一面青铜鬼面,鬼面嘴角裂至耳根,似哭似笑。鬼面之下,系着一块血玉,正面刻着“魇”,反面却是夏泽从未见过的图案:一株曼珠沙华,花心处嵌着半枚象牙“卒”字。
夏泽俯身,指尖触到血玉瞬间,耳畔忽响起魇的声音,近得像贴着他耳廓:
“午时三刻,王城根下,裂缝最深处。你若不来,我便让‘卒’字完整——以冯国章之血。”
午时,裂缝最深处。
冯国章被锁链悬于半空,琵琶骨被铁钩洞穿,血染半身。他脚下,是一面残破棋盘,棋盘碎骨已拼成“死局”,唯缺最后一子——那半枚象牙“卒”字,此刻正嵌在他心口,血珠沿“卒”字凹槽流淌,滴在棋盘,发出极轻的“嗒”。
魇立于棋盘另一侧,人皮灯笼低垂,灯笼里最后一颗心脏正缓缓停止跳动。他抬眼,望向姗姗而来的夏泽,唇角笑意温柔:
“夏祭酒,你迟到了。”
夏泽不语,只抬手,竹杖轻点地面。裂缝两侧,白袍军列阵而出,刀光如雪。魇却笑了,将灯笼递给他:“最后一局,赌你敢不敢亲手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