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安雅的静堂内,檀香袅袅,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夏泽在苏妲己轻柔的搀扶下落座。
他虽目不能视,却精准地面向老者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袖袍拂过桌面,带起一丝微风。“请。”
老者并未就座,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不必客套了,崎泽君,还是说说正事吧。”他身形挺直,目光如炬,审视着眼前这位搅动大梁风云的年轻人。
“老先生,”夏泽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不知您对大梁如今这盘残局,作何观想?”
老者冷哼一声,语带机锋:“梁王沉溺酒色,大公子韬光养晦,这不正是你‘崎泽君’苦心孤诣,想要看到的局面么?”
“非也。”夏泽轻轻摇头,指尖摩挲着温润的茶杯边缘,仿佛在触摸那无形的天下脉络。“您看到的,是大梁从煌煌盛世一步步滑向深渊的轨迹。您心中所系,是否仅仅是‘梁’这块牌匾能否存续?”他微微一顿,语气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寒冰,“您今日也亲见了,那路七念,仗着父辈余荫,买官鬻爵,鱼肉乡里!视律法如无物,视生命如草芥!”
老者沉默,花白的眉毛紧蹙,夏泽的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他早已千疮百孔却仍存一丝忠念的心上。
夏泽啜饮了一口清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无神的双眼,却让他的话语更加清晰:“大梁,根基已朽,气血已枯。即便没有我夏泽,大厦倾颓也不过是旦夕之间。真正在泥淖中挣扎、在刀俎下呻吟的,是这亿万黎庶苍生!”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历史兴亡的悲悯与决绝。
老者身形微晃,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与迷茫。
他一生所学,满腹经纶,一腔热血,却在壮年蹉跎至垂垂老矣,受尽排挤,尝遍不公。
大梁这架腐朽的马车,早已让他心灰意冷。
他缓缓的,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坐了下来。
椅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仿佛是他信念最后的叹息。
夏泽感知到对方态度的松动,继续道:“欲挽狂澜于既倒,岂是朝夕之功?然,我所立稷下学宫,便是这沉疴痼疾的一剂良方!”
“哦?”老者抬起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带着深深的不信,“稷下学宫?育人之所,真能改天换地?”
“学宫以育人为本,明德启智,砥砺品性。他日,大梁庙堂之上,栋梁之才皆出稷下!”夏泽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开创未来的宏大气魄,“他们以身载道,以行践言,涤荡污浊,重振纲纪。如此,何愁乾坤不能朗朗?民生不能安康?”
“那……”老者喉头滚动,声音干涩,“大梁岂非已是名存实亡?”
“所谓亡,”夏泽微微前倾,无神的眼眸仿佛穿透了老者,“不过是腐肉尽去,新肌方生!不过是旧制崩解,新规当立!在您心中,一个名号的更迭,真的就是亡国灭种吗?”他的质问直指核心,“试问那田间耕作的农夫,市井营生的商贾,若能得温饱,享安宁,他们会关心头顶的天空,是叫‘大梁’,还是别的什么吗?”
静堂内陷入长久的沉寂,唯有檀香无声燃烧。
老者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扶手,内心的挣扎如同惊涛骇浪。
良久,他才像耗尽了所有力气,沙哑道:“容老夫……再思量一二?”
“自然。”夏泽颔首,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夏泽,静候先生佳音。”
老者被恭敬的下人引向厢房,背影显得格外萧索。
苏妲己这才轻蹙秀眉,低声问道:“此人虽正直,却也固执得紧。稷下学宫求贤若渴,为何偏要如此执着于他?况且,文夫子之位……”
夏泽嘴角噙着淡笑,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画着无形的轨迹:“大梁积弊百年,非一日之寒。欲破旧立新,需要的正是这等风骨刚硬、学识渊博的老成宿儒。他胸中块垒,正是变革所需之火种。我信他,定会应承下这‘文夫子’之职。”
“三位夫子?”苏妲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效法大周旧制?武夫子已定,此人可为文夫子,那第三位……莫非要在学宫大比中擢拔?三权并立,就不怕……”
“怕?”夏泽轻笑一声,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非但不怕,更要如此!大周三位夫子,高山仰止。我立此三席,便是要他们彼此砥砺,以先贤为镜,照见自身不足,方能……”
话音未落,静堂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
隋渊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带进一股室外的燥热之气,满脸兴奋:“夏泽!可算找到你了!躲这清闲呢?”
“何事如此慌张?”夏泽微微侧耳。
“麟城来了个不得了的人物!”隋渊语速飞快,眼中闪烁着好战的光芒,“听说是皇亲国戚,叫什么凌沧侯!人已经在城主府了!阵仗不小!”
“他来便来,与我何干?”夏泽语气平淡,重新端起茶杯,“难道还要我这瞎子,亲去城门迎迓不成?”
“哎呀,不是让你去迎他!”隋渊急得一跺脚,凑近低声道,“关键是,这老小子好像是路七念那龟孙的亲爹!路七念那厮敢对娘娘不敬,咱们把他爹也‘请’来!到时候,看那小兔崽子还怎么蹦跶!嘿嘿,想想就有趣!”他搓着手,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夏泽失笑摇头,指尖点了点隋渊的方向:“你啊,这顽劣心性,何时能改?不去。稷下学宫分院诸事繁杂,待此间事了,我们还需速回都城,殿试在即,不容耽搁。”
就在这时,静堂外骤然传来一阵嚣张跋扈的喧哗,粗暴地撕裂了庭院的宁静!
“滚开!什么狗屁学宫!老子就问,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扣押我家路七念少爷?”
一个极其嚣张跋扈的嗓音炸响,充满了暴戾之气。
“识相的立刻放人!再给爷爷我磕一百个响头!否则……老子今天就把你这破学宫,夷为平地!鸡犬不留!”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咆哮而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门外的护卫显然在阻拦:“放肆!此乃稷下学宫重地!岂容尔等撒野!”
“找死!”屋内的隋渊瞬间暴怒,眼中寒芒暴涨,周身剑气嗡鸣,森然杀意透体而出,右手并指如剑,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就要破门而出,直取那狂徒首级!
然而,夏泽的动作比他更快!
不见他如何动作,只听得极其细微的“嗤嗤”两声破空锐响!
“呃啊——!”
门外那嚣张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和沉重的“扑通”跪地声!
几乎就在同时,隋渊含怒而发的那道剑气,擦着跪地之人的头皮呼啸而过,“唰”的一声,精准无比地将那人头顶的羽冠连同束发齐齐削断!
发髻散乱,断发纷飞,只差毫厘便是头颅开花的惨状!
“啊!!!”那跪地之人惊魂未定,摸着自己散乱不堪的头顶,又惊又怒,感受到膝盖处钻心刺骨的剧痛,更是羞愤欲狂,嘶声咆哮:“反了!反了天了!竟敢谋杀朝廷命官!来人!给我冲进去!把里面的反贼乱党,格杀勿论!生死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