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好月抬手看了眼新做的酒红甲油,指尖弧度被衬得愈发精致。
两个小时的静坐让她脖子有些僵,推开门时,晚风裹着广场的烟火气扑过来,胃里顿时空落落的,先前逛街的兴致也被这阵饿意压了下去。
个体经营户放开后,这一带像是突然活了过来。
百货楼旁的巷子口支满了小摊,糖炒栗子的甜香混着烤红薯的焦气在空气里打转,穿蓝布衫的妇人推着竹车叫卖,车斗里的玻璃罐盛着五颜六色的水果糖。
胡好月没停脚,径直往巷尾走。
那里有她常吃的馄饨摊,阿婆的猪油汤底,是国营饭店里也寻不到的鲜。
铁皮炉子上的铝锅正咕嘟冒泡,白汽裹着葱花的香气飘得老远。
阿婆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正用竹漏勺搅动锅里的馄饨,听见脚步声抬头,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
“呦!好月啊!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刚从百货楼出来,肚子饿坏了。”
胡好月在小马扎上坐下,指尖轻轻敲了敲木质桌板,“您家这馄饨,比以前国营饭店煮的还香,我爱吃。”
阿婆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手里的漏勺却没停:“就你会说话!等着,这锅马上就好。”
她往碗里舀了勺猪油,撒上切碎的榨菜和一些碎肉,滚烫的汤底一冲,猪油瞬间化在水里,香气猛地窜进鼻腔。
胡好月端起搪瓷杯喝了口温茶水,余光瞥见巷口有自行车驶过,车铃叮当作响。
不远处的报摊前围了几个人,她起身买了份晚报,指尖划过标题时,才想起自己识的字不多,不过看个热闹也够了。
正低头翻着报纸,馄饨已经端上桌。
白胖的馄饨浮在汤里,薄皮裹着粉嫩的肉馅,咬开时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鲜得人眯起眼睛。
胡好月吃得慢,偶尔抬头,能看见阿婆佝偻着背收拾摊位,后腰的围裙被风吹得轻轻晃。
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阿婆,您儿子呢?以前不总来帮您看摊吗?”
阿婆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语气轻了些:“他啊,嫌我这摊挣不了几个钱,前些天跟着人去倒腾电子表了,说要去南方闯闯。”
她说着,把剩下的馄饨倒进漏勺,“也好,年轻人嘛,总该出去看看。”
胡好月没再追问,只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巷子里的人渐渐多了,几个穿着喇叭裤的年轻人路过,看见她时都收了吊儿郎当的模样,脚步也放轻了些。
这一片的混混都认识胡好月,倒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而是因为罗有谅。
他在这一带的名声响当当,没人敢动他护着的人。
碗底见了底,胡好月掏出两分硬币放在桌上,又从帆布包里拿出一方绣着玉兰花的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
她抬头看了眼天,云层压得很低,风里带着湿意,便提醒道:“阿婆,今天怕是要下雨,您早点收摊回去吧。”
阿婆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天,摆了摆手:“没事,这天气我见多了。”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抬头数了数剩下的馄饨,罐子里的馅料也见了底,便拿起抹布擦起了桌子,“倒也是,卖完这几份,我就回去了。”
胡好月站起身,把报纸折好塞进包里。
阿婆正用绳子捆扎小马扎,佝偻的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缩成小小的一团,铁皮炉子上的锅还冒着余温,晚风卷着最后一缕葱花的香气,慢慢飘向巷口。
她挥了挥手跟阿婆道别,转身时,巷口的路灯忽然亮了,暖黄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进了热闹的夜色里。
胡好月踩着石板路往家走,高跟鞋敲在地上的声响,在空荡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路过那处常年堆着旧木箱的窄巷时,她脚步忽然顿住,方才还带着几分慵懒的眸子,瞬间冷得像淬了冰。
“出来吧。”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跟了我一天,脚不酸,心也不累?”
巷口的阴影里静了片刻,接着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一个女人慢慢走了出来,左脚落地时明显有些跛,洗得发白的灰布衫贴在身上,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只剩一只眼睛露在外面,像淬了毒的钉子,死死盯着胡好月。
她脚上那双黑色布鞋沾着泥点,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竟真有几分像夜里游荡的孤魂。
是吴芳。
眼神里的嫉妒就没藏住过。
只是她没料到,吴芳竟有胆子跟到这里来。
吴芳攥着藏在袖管里的木棍,指节泛白。
她本没打算动手,可白天在百货楼看见胡好月穿着精致的连衣裙,指尖涂着亮闪闪的甲油,掏钱的样子大方无比,心里的火气就像被泼了油,烧得她理智都快没了。
她正咬牙想着,眼前忽然一花。
胡好月竟像幽灵似的,瞬间飘到了她跟前,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
吴芳吓得浑身一哆嗦,攥着木棍的手猛地松了,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胡好月眼底掠过一丝淡红色的光,回溯之眼悄然展开。
吴芳这些天的心思像放电影似的在她眼前闪过。
看见罗有谅时的心动,以及对自己那股近乎疯狂的嫉妒。
她轻轻嗤了一声,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反正吴芳本就没剩几天,与其让她在这里碍眼,不如让她去做些“有意思”的事。
胡好月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动了动,红眸骤然亮起,像暗夜里跳动的鬼火。
吴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脑子瞬间变得浑浑噩噩,原本盯着胡好月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神采,瞳孔散得有些吓人。
“去学校。”胡好月的声音像带着某种魔力,轻飘飘的,却直接钻进了吴芳的脑子里。
吴芳僵硬地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她走得很慢,跛脚的动作比刚才更明显,乱发被风吹得遮住了整张脸,只剩单薄的身影在夜色里晃荡,像个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
胡好月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红眸慢慢褪去颜色,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
晚风卷着巷子里的灰尘吹过,她抬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转身继续往家走。
高跟鞋的声响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巷子里的寂静,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