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的长渊殿,一如其名,深邃而幽长。殿门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与声,只余下无边无际的死寂。殿内,光线昏暗,唯有几盏万年鲛人油炼制的长明灯,散发着幽幽的冷光,映照着端坐于寒玉床畔的白玦真神。
他已不知在此静坐了多少时日。曾经丰神俊朗、光彩照人的真神,此刻形容枯槁,墨色的长发凌乱地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毫无血色的下颌。玄色的神袍上沾染了尘埃,失去了往日的流光溢彩,如同他此刻死寂的心。他双目微阖,长长的睫毛上似乎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霜华,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玉石雕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尘埃味,混合着他身上清冷的气息,却独独没有一丝人间烟火气。茶盏早已凉透,精致的糕点也蒙上了一层灰,他却未曾动过分毫。
上古……那个名字,如同最锋利的剑,时时刻刻凌迟着他的心。她笑着唤他“白玦”,她狡黠地偷喝他的酒,她认真地修炼,她最后决绝转身,以身殉世……
一幕幕,如同最清晰的烙印,刻在他灵魂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剜心剔骨的痛楚。
不仅是长渊殿,整个神界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悲伤笼罩。天启神尊的太初殿,紧闭的殿门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炙阳神尊的混沌殿,亦是寂静无声,再无往日的威严与暖意;白婧依的星澜殿,更是愁云惨淡,连殿门外的灵植都似乎失去了生机。四位真神,一夜之间,皆闭殿不出。
神界,这座曾经诸神汇聚、仙气缭绕、热闹非凡的圣地,骤然变得冷清至极。玉阶上少了往来穿梭的神侍,云海间没了切磋道法的神君,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上古”二字,成了谁也不敢触碰的禁忌,如同一个巨大的伤口,暴露在外只会引来更多的鲜血淋漓。
诸神各司其职,步履匆匆,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哀戚与惶恐,低声交谈时,也只是用“那位”来指代,生怕一不小心,便触痛了某位真神,或是揭开了那段血淋淋的过往。
混沌殿内,同样是一片沉寂。炙阳端坐在主位上,金色的神袍衬得他面容更加刚毅,却也难掩眼底的疲惫与深深的悲伤。没有了之前诸神逼迫上古承担责任的喧嚣,他肩上的压力似乎减轻了,可心头的巨石却更重了。他看着殿外灰蒙蒙的天空,脑海中浮现的是婧依红肿的双眼,是月弥无声的啜泣,更是长渊殿内那个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白玦。
他猛地站起身,金色的袖袍在空中划过一道沉重的弧线。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上古牺牲自己,是为了保全三界,若他们这些活着的人都如此颓废不振,她的牺牲,岂不是白费了?
深吸一口气,炙阳压下翻涌的情绪,强打起精神,朝着长渊殿走去。
长渊殿的殿门沉重无比,炙阳伸出手,轻轻一推,“吱呀——”一声悠长而刺耳的声响,打破了这里亘古般的寂静。灰尘在透进来的微光中飞舞。
“白玦。”炙阳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白玦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到。
炙阳缓步走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一阵刺痛。他伸出手,想要拍拍白玦的肩膀,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无力地垂下。
“白玦,如果上古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她一定会很难过的。”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白玦死寂的心湖。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紧抿的薄唇溢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是我的错……”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绝望。他缓缓抬起头,那张曾经倾倒众生的脸上,此刻布满了血丝,眼窝深陷,往日清冷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片荒芜的血色和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紧紧抓住了炙阳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炙阳的神骨。
“炙阳!我问你!”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之前……之前玄一……他为何要推波助澜,帮上古炼成混沌之力?莫非……莫非……”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炙阳看着白玦眼中瞬间燃起的、混杂着痛苦与愤怒的火焰,心中也是一沉。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沉痛而愤怒的神色:“你也想到了?我也是这两天才想通的。”
他负手而立,转过身,望着殿外那片失去色彩的天空,声音冰冷:“从一开始,我们就被玄一那个老东西算计和利用了!”他的拳头紧握,指节泛白。
“他假意叛乱,实则步步为营。他知道混沌之劫将至,他更知道,唯有拥有混沌本源的上古,才能以身殉劫!他帮她,不是为了神界,不是为了三界,他是为了让她……让她替他去死!替他抵挡那灭世的混沌之劫!好让他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简直可恶!!”炙阳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玉柱上,坚硬的白玉石柱竟被他砸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可见其心中愤怒之甚。
“轰——”白玦只觉得脑海中一声巨响,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玄一的叛乱,他的“好意”,他对上古混沌之力的“帮助”……一切的一切,都清晰地指向了一个令人发指的阴谋!
他恍然大悟,眼中的悲伤被极致的愤怒所取代,那愤怒如同火山喷发,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低声嘶吼,声音里充满了血腥的气息:
“玄一!!!”
他猛地站起身,身形一晃,带起一阵狂风,将殿内的长明灯吹得剧烈摇曳,光影不定。
“他的目的……他的目的就是让上古替他去死!!”白玦的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那是毁天灭地的疯狂:
“他好狠的心!!”
炙阳看着状若疯狂的白玦,沉声道:“混沌之劫已解,三界暂时得以保全,但这平静之下,必定暗流汹涌。你有没有想过,这几天魔族为何一直在四处为祸三界,边境冲突不断?”
白玦猛地看向炙阳,眼中的怒火更盛:“你的意思是?”
“玄一!”炙阳一字一顿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混沌之劫解除,最大的障碍没了,他必定会趁机……攻打神界!他隐忍这么久,布局这么深,绝不会甘心就此蛰伏!”
“攻打神界?”白玦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决绝。
“他敢!”
他周身散发出凛冽的寒气,那寒气比长渊殿的万年玄冰还要刺骨。他一步步走向殿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心上。阳光透过敞开的殿门,照在他身上,却仿佛无法温暖他分毫。他的背影依旧孤寂,却多了一股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气势。
“玄一……”白玦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炙阳,那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颓废,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坚定的决心。
“这一次,我就算是燃尽神魂,灰飞烟灭,也绝不会放过你!!”
声音不大,却带着撼动天地的决心,在空旷的长渊殿内回荡,也预示着一场席卷三界的风暴,即将来临。炙阳看着他重新燃起斗志的眼神,心中稍稍安定,却也更加沉重。他们失去了上古,绝不能再失去彼此,更不能让上古的牺牲付诸东流。这一战,他们必须赢!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
【朝圣殿】
朝圣殿,这座平日里象征着神界至高威严与荣光的巍峨殿堂,此刻却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悲戚与凝重所笼罩。殿内光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巨大的穹顶之下,往日里庄严肃穆的盘龙金柱,此刻也仿佛沉默地垂首,见证着这场锥心之痛。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啜泣声,混合着香烛燃尽后的微涩气息,令人窒息。
元启,这位新晋的神界储君,此刻一身玄色锦袍,墨发仅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住。他平日里温润如玉的脸庞,此刻写满了难以言喻的悲痛与坚毅,眼眶通红,布满了血丝,显然是悲痛过度且彻夜未眠。他紧握着身旁妻子景涵的手,景涵的手指冰凉,同样泪水涟涟,精致的妆容早已被泪水冲刷得斑驳,昔日顾盼生辉的眼眸此刻红肿不堪,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华贵的衣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微微侧着头,依靠在元启的肩头,身体因压抑的抽泣而微微颤抖。
元梓性子素来活泼跳脱,此刻却像一只受惊的幼鹿,蜷缩在哥哥另一侧。她双手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水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打湿了衣襟。她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大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哀伤与茫然,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天翊与月熙兄妹二人,并肩站立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天翊向来沉稳刚毅,但此刻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线条绷得死紧,双拳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面,似乎想从那冰冷的金砖上找出一丝答案,眼眶却不由自主地泛红,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他身旁的月熙,一袭素白宫装,更显得脸色苍白如纸。她没有哭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珍珠,无声无息地从清丽的脸颊滑落,眼神空洞而哀伤,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一部分。
在元启与景涵的身前,元瑞穿着一身小小的墨色常服,小脸皱巴巴的,一双酷似景涵的杏眼此刻噙满了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衣襟上。他不明白平日里最疼爱他的祖母为何突然不见了,只看到父神、母神、姑姑、二叔和小姑姑都在哭,空气中的悲伤让他感到害怕。他紧紧挨着父神的大腿,小手抓着元启的衣袍一角,瘪着小嘴,强忍着哭声,却还是忍不住抽噎着,满脸的委屈与无助,仿佛全世界都抛弃了他。
“瑞儿……”景涵哽咽着,伸出手,将儿子揽入怀中,紧紧抱着。
元瑞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小声地啜泣起来:“祖母……我要祖母……祖母去哪里了……”
稚嫩的哭声像一把尖刀,狠狠刺入在场每个人的心中
。元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间的哽咽与翻涌的悲伤,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殿内每一张泪痕斑斑的脸,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都别哭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殿内压抑的啜泣声渐渐平息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悲痛,也带着询问和一丝茫然。
元启没有给他们沉溺悲伤的时间,他猛地提高了声音,语气中带着刻骨的恨意与决绝:“武神虽已离开,但我们不能只沉浸在悲痛中!母神的牺牲,不是让我们就此沉沦!”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就在母神殉世的同时,我感应到了一股熟悉而又邪恶的力量!玄一已经破开了九幽结界!”
“什么?!”天翊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震惊与愤怒,“玄一四伯?他不是……”
“他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舅舅了!”元启打断他,声音冰冷如霜:
“或者说,在这个过去的时空里,他从未是我们记忆中那个温和的舅舅!”他的拳头紧握,指节咔咔作响。
“他利用母神的善良,利用我们对他的信任,暗中布局,最终导致母神……不得不牺牲自己!”
“这个畜生!”元梓猛地站起身,平日里娇俏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与杀意,泪水混合着怒火在她眼中燃烧。
“我就知道他不对劲!我们真心对他,敬他如亲长,他竟然敢如此回报母神!回报我们!”
“他敢利用母神,祸害神界,此仇不共戴天!”景涵也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同样充满了决绝。
她将元瑞交给一旁的侍女,站起身,与元启并肩而立:“元启,我跟你一起!”
“没错!”天翊上前一步,声如洪钟,眼中战意熊熊燃烧,瞬间驱散了不少悲伤。
“玄一狼子野心,如今破开九幽,定是要率领魔军攻上神界!我们岂能坐以待毙?二伯母之仇,神界之危,我天翊愿战!”
月熙也擦干眼泪,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变得坚定起来:“我也愿与哥哥一同,迎战玄一!为母神报仇!”
元启看着眼前这些与自己血脉相连、同仇敌忾的亲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冲淡了些许悲伤。他郑重地点头:“好!纵使他未来是我们的舅舅,纵使他未来对我们十分好,但在这个时空,他是神界的叛徒,是害死母神的元凶!今日,我们便要替天行道,为母神,为神界,讨回公道!”
他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传令下去,神界进入最高戒备状态!所有神将即刻归位,整军备战!玄一率领魔军攻来之日,便是我们与他决战之时!我要让他知道,母神的牺牲不会白费,神界的威严,不容侵犯!”
“是!”天翊与月熙齐声应道,声音铿锵有力。元梓也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景涵深吸一口气,抹去脸上的泪水,眼神坚定地看着元启,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支持。
朝圣殿内,悲伤的气氛依旧弥漫,但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愤怒、决心与战意,正在迅速凝聚。每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凝重,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与守护的决心。一场关乎神界存亡的大战,已然箭在弦上。空气中,除了悲伤,更多了几分风雨欲来的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