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在环的光碾过沙暴时,风沙原的卷风正裹着砾石与尘屑抽打沙丘。
原如被苍穹巨力揉皱的黄绸,东西横贯着“土风界”:南侧是土族的“镇尘堡”,堡墙由万年夯土筑就,墙面刻着永不坍塌的“固土纹”,风起时,土缝里的陶片会发出“呜呜”响;北侧是风族的“驭风寨”,寨顶的风囊鼓成接天帆,囊皮渗着青灰色的“引风浆”,沙落时,风绳间的铜铃会吐出清清脆。两族的界碑是块从中裂开的“风蚀岩”——阳面凿着土族的田纹,阴面镂着风族的涡纹,碑基嵌着半片陶瓦,一半被土族的泥浆糊成陶甲,一半被风族的气流磨成薄片,竟在裂罅中生出丛“沙风草”,根扎在土中,穗迎在风里,硬生生把断碑缠成了整体。
吴仙站在界碑前时,正逢两族的“换粮日”。
土风界两侧,土族的牛车挨着风族的风橇:土妇把晒透的粟米抛给立在风畔的风娘,说“掺着沙枣煮,抗饿”;风男将织好的风网扔给田边的土汉,说“铺在田垄,防沙埋”。但没人敢越过碑顶的“流尘线”——前日有个土童捡了枚滚到南侧的“风鸣石”,揣在怀里,竟引得周身田纹褪成土黄,差点失了族印;风族的幼崽偷摸跑到南侧采“固沙草”,被土族的护田犬追得慌了神,撞塌了镇尘堡的储粮窖,便传起“土族性执,风族行飘”的话。
“这里的‘离’,是‘疑’的壳。”疑丝的声音混在沙响里,“但你看那处‘废渠口’。”
吴仙望去,原中央有段烂渠槽,原是两族合挖的“通流渠”,如今渠壁的夯土被风蚀得只剩残垣,露出的草筋上还缠着风族的风绳;渠底的石板被沙磨得裂成碎块,缝隙里卡着土族的陶片。渠边,土族的老渠师正对着块夯土砖叹气——砖是风族用引风浆浸的,原该抗风蚀,可他砌了三日,砖总在流尘线处酥碎,像被无形的手捏过;对面的风堆旁,风族的老风匠正对着张破风囊发愁——囊是土族用固土浆糊的,原该耐沙磨,可他缝了三月,囊皮只结出脆纹,像失了韧性的枯叶。
“这是‘防’的茧。”吴仙走到废渠口前,见夯土砖的土纹间凝着层干沙——是渠师的“虑”:怕越线触怒风族,砌墙时总往回收力;破风囊的风纹里缠着圈干泥——是风匠的“怨”:记着土族曾用湿土堵过风道,制囊时总不敢多添风浆。
他指尖的共在环贴着夯土砖与破风囊转了圈,环光里浮出两段影:一段是渠师的祖父,曾扛着风族浸的夯土砖,筑成“挡风墙”,护住了被沙暴埋住的风族幼寨;一段是风匠的祖母,曾用土族糊的风囊,制成“引沙帆”,挡住了袭向镇尘堡的流沙,土族用粮仓帮风族填补了被暴风卷走的食物——原来他们的“离”,早被祖辈的“托”缠在一处。
“土怕的不是风线,是你心里的‘闭’;风衰的不是浆少,是你念里的‘疑’。”吴仙对渠师说,又对风匠轻语,“你砌的不是墙,是想让族人住得安稳的愿;他缝的不是囊,是想让原上的家添些护的盼,原是一条心。”
渠师深吸口气,将夯土砖往流尘线外砌——那干沙竟顺着土纹的脉络化了,砖缝对接时凝成坚层,稳稳连成新的渠壁;风匠捧着引风浆,往破风囊的纹路上涂去——那干泥竟随着囊皮的舒展落了,囊口鼓出饱满的弧度,结出柔韧的风纹。渠壁渗出的湿气,刚好润了风囊;风囊鼓荡的气流,恰好吹净了渠底的积沙。
废渠口的“僵”活了。
风沙原中央的“衡沙台”是块奇石:土族站上去,石面会浮现田垄状的纹路,标出水源的走向;风族靠上去,石面会透出气流状的脉络,指示风势的强弱。此刻台边围着两族的族人,正为“固沙林”的范围争执——土族说该往南扩,方便引水;风族说该向北缩,免得被土埋了风道。石面上的田垄纹与气流脉缠成死结,竟把两族插上去的测水符、探风珠全绞成了碎末。
“这是‘争’的结。”吴仙走上衡沙台,共在环的光漫过石面,死结般的纹路忽然顺着石缝舒展开,在南侧分划出“引水区”,在北侧圈出“导风带”,中间留出条“共沙道”——原来石下藏着条贯通南北的暗流,土靠风散湿,风靠土固沙,本是同源。
他对土族族长说:“十八年前你们的粮田遭沙埋,是谁用风力吹净了积沙?”又对风族首领道:“十五年前你们的风寨被沙堵,是谁用土袋垒成通道护住了风囊?”
衡沙台忽然震颤,田垄纹与气流脉在石心汇成个“生”字。有个土族少年摸出块刻着风纹的陶牌,风族少女掏出片嵌着土粒的风羽,牌与羽合在一起,竟发出浑厚的共鸣——那是百年前两族合制的“通尘符”,早被当作废品埋在沙下。
衡沙台下的“怒”消了。
日头当顶时,风沙原的“融沙坪”腾起热浪。
坪是两族共造的,南侧摆着土族的制陶轮,北侧架着风族的编风架。土族的制陶师教风族少年“夯土术”,说能让风橇更稳;风族的御风师教土族少女“辨风法”,说能让粮田避沙。有个瞎眼的土族乐师,正用一曲《厚土吟》换风族的“明目沙”——沙能让他略辨光影,曲能让风族的幼崽安睡,各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