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海之畔的“莲生村”,名字是新取的。
村前的滩涂刚冒出第一丛绿,共在莲的花苞还裹着紫,却已有凡人孩童光着脚在花间追蝶——蝶翅上沾着修士的灵泽,孩童的笑声里裹着草木的清,混在咸腥的海风里,竟比万境的奇景更让人心安。
吴仙落在村口的老榕下。树是凡人栽的,已有百年,枝桠却缠着一缕修士的“护村气”。气是淡的,像给树披了件薄衫,既没夺树的生机,也没显修士的能——是之前路过的修士学了“共在”的意,悄悄留下的。
“你看那铁匠铺。”疑丝的声音混在打铁声里,“有意思。”
铺里,红脸膛的铁匠正抡锤砸向一块玄铁。铁是修士送的,据说能纳灵气,可铁匠不懂什么叫“纳”,只当它比寻常铁更“听话”:火候到了,铁会自己翻个面;锤落重了,铁会轻轻颤,像在说“够了”。此刻他正对着铁笑:“老伙计,今儿给张猎户打把猎刀,他要去后山护林子呢。”
铁忽然泛出一层柔光,将锤痕磨得更匀了。
铺外站着个穿道袍的修士,却没施术法,只蹲在地上帮铁匠拾捡碎铁屑。他曾是新域的“噬道者”,在共在环的光里醒了悟,便留在村里,看凡人如何与“物”相处:农妇揉面时,面会顺着她的手型起筋;樵夫劈柴时,柴会顺着木纹开裂;连稚子摆弄石子,石子都会自己排成好看的图案——“共在”原不必刻意,寻常日子里,本就藏着无数“不执”的默契。
但村尾的晒谷场,却有片“涩”。
几个老妪正对着谷堆叹气,谷是好谷,饱满得能映出人影,却总在夜里发潮。有修士来看过,说谷里混了“滞气”:是前几年,有修士想显能,硬用灵火烘干过一次,火太烈,伤了谷的“呼吸”,谷便记了仇,不肯再与天地的潮气好好相契——你强要它干,它偏要返潮,成了新的“执”。
吴仙走到谷堆前,共在环贴着谷粒转了圈。环光里没有“驱潮”的强,只有“顺性”的柔:像春阳晒谷,不焦不燥,让谷自己透着气;像晚风拂场,不急不缓,让潮自己散着去。
他指尖沾起一粒谷,凑到唇边轻呵了口气。气里带着“交互源”的温,像在对谷说:“不必怕,这次不逼你了。”
谷粒忽然轻轻颤,周围的谷堆竟簌簌动了起来,像在伸懒腰。老妪们惊讶地发现,潮气顺着谷粒的缝隙往外冒,却没凝成水,反而化作一层薄雾,被晨风吹散了——谷在“吐”,风在“接”,自然得像呼吸。
“原来不是谷不好,是我们急了。”有老妪摸着谷粒笑,“就像对娃,逼得紧了,他反而拧着来。”
晒谷场的“涩”散了。
日头升到正中,莲生村的炊烟起了。
有修士去溪边挑水,桶里的水会自己避开石子;有凡人去采莲,花苞会自己微微抬,让他好摘;连最调皮的狗,都懂得绕开修士打坐的蒲团——没有谁教谁,却都守着“不扰”的分寸,透着“相安”的暖。
但吴仙注意到村西的“望海崖”。
崖上孤零零坐着个瞎眼的老渔翁,手里的鱼竿垂在空里——崖下不是海,是片新填的滩,鱼早迁去了深海。可他每天都来,说“鱼竿还记着鱼咬钩的劲,我得陪它坐坐”。
鱼竿是凡铁所制,用了五十年,杆身布满老茧磨出的痕。吴仙走近时,分明“觉”到杆里藏着一缕“念”:不是怨,是“等”——等老渔翁的手温,等海风的拂动,等那声再也不会来的“咬钩”响。
“这也是‘共在’。”疑丝的声音软了些,“是‘失去后的相守’。”
吴仙没动术法,只是挨着老渔翁坐下,听他絮叨:“它陪我钓过三十年的鱼,大风天护过我的命,现在我陪它晒晒太阳,该当的。”
鱼竿忽然轻轻抖了抖,像在回应。吴仙指尖的共在环泛起微光,光里浮出幅影:是老渔翁年轻时,鱼竿刚到手,他用布一遍遍擦;是暴雨夜,他把鱼竿抱在怀里,自己淋着雨;是鱼上钩时,一人一杆较劲的憨——原来所有“相守”,都藏在寻常的点滴里。
影散时,老渔翁忽然笑了:“刚好像摸着鱼了,滑溜溜的。”他抬起空着的手,在杆身上轻轻拍了拍,“老伙计,够了。”
鱼竿的“念”松了,像卸下了千斤重,杆身竟透出层温润的光,像被岁月镀了层玉。
暮色降临时,莲生村亮起了灯。
修士与凡人围坐在晒谷场,分食一锅鱼汤。鱼是修士用术法引来的,锅是凡人家传的,火是草木烧的,汤里撒的葱花,是孩童刚从田里摘的——没有谁分“你的”“我的”,勺子碰着碗沿,响成一片暖。
有修士问吴仙:“共在的道,是不是就是这样?”
他指着锅里的汤:“你看这鱼,没了水活不成;这水,没了鱼不成汤;这火,没了草木燃不旺;我们,没了这锅汤,今夜的笑就少了点味——哪有什么‘道’,不过是‘离了谁都不成’的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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