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1644)的深秋,当多尔衮亲率八旗主力,裹挟着吴三桂的关宁军,如同决堤的洪流般扑向潼关,誓要将李自成的大顺军碾为齑粉时,整个辽东大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空虚。盛京(沈阳)的宫殿依旧巍峨,却透着几分空荡的回响;辽河平原上金黄的麦浪翻滚,却少了八旗健儿纵马驰骋的喧嚣。帝国的精血,尽数抽往了西线。
就在这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当口,渤海湾的咽喉——旅顺口,迎来了不速之客。
渤海的风带着咸腥的寒意,吹过旅顺口东鸡冠山巅那尊被厚重混凝土炮垒包裹的巨炮炮管。炮手赵石头裹了裹身上厚实的深灰色呢料大衣,跺了跺脚上钉着防滑铁掌的皮靴,朝手心哈了口白气。他是山东登州人,五年前家乡遭了兵灾,跟着流民潮一路逃难,最后在旅顺港被招了工。原以为是修码头扛大包,没成想竟成了这“铁城”里的一名炮兵。
脚下的旅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有几座夯土炮台的军港。在李长风“深挖洞、广积粮、铸坚城”的方略下,这里被经营了整整十年!目光所及,东西两侧的黄金山和白玉山(西鸡冠山)被彻底改造,山体内部掏空,构筑了数层相互连通、储存着海量弹药粮秣的巨型仓库和兵营。面向海湾和陆地的山坡上,星罗棋布着几十座坚固的钢筋混凝土炮垒,黑洞洞的炮口从射击孔里探出,最小的也是能打十二磅弹的重炮,更有几门需数人合抱的二十四磅海岸巨炮,足以将任何敢于靠近的敌舰撕成碎片。炮垒之间,是蛛网般纵横交错的堑壕、交通壕和铁丝网,密布着射击孔和暗堡。港口内,巨大的蒸汽起重机日夜轰鸣,将煤炭、铁料和成箱的弹药从来自济州、台湾甚至吕宋的货轮上卸下。一座座高大的烟囱喷吐着黑烟,那是为整个要塞提供动力的蒸汽机厂和枪炮修理厂。这哪里是军港?分明是一座武装到牙齿、吞吐着工业力量的钢铁巨兽!是李长风钉在满清后背心脏上最致命的倒刺!
“石头!发什么呆!看海!”班长老胡沙哑的嗓音打断了赵石头的思绪。
赵石头赶紧举起沉重的黄铜望远镜,望向海天相接处。只见薄雾弥漫的海平线上,一片低沉的“乌云”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逼近!那不是乌云,是上百根巨型烟囱喷吐出的滚滚浓烟!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哐啷…哐啷…”声,如同深海巨兽的心跳,穿透海风,越来越清晰。
“我的老天爷……又来了!”赵石头倒吸一口凉气。他是见过大场面的,旅顺作为李家军最重要的前哨和补给基地,每月都有船队往来。但眼前这支舰队的规模,前所未见!
庞大的蒸汽铁甲舰队撕开薄雾,显露峥嵘。旗舰“镇海”号如同移动的钢铁岛屿,巨大的明轮搅动着海水,两侧是体型稍小但数量众多的运兵船“破浪”级,船体覆盖着铆接的熟铁装甲,闪烁着冷硬的灰蓝色光泽。更令人心悸的是护航的几艘“怒涛”级浅水重炮舰,低矮的船身上,前后两座双联装巨大的炮塔令人望而生畏。
“是咱们的人!看旗!”老胡兴奋地指着桅杆顶端的赤底金龙旗,以及伴随其侧的各师、各团番号旗——有绣着咆哮虎头的“靖海师”,有盘绕青龙的“定远师”,还有简洁利落的“破阵”、“荡寇”、“扬威”……
舰队没有丝毫减速,以训练有素的队形,无视深水港区,庞大的舰体竟直接冲向旅顺口外开阔的几处预设登陆滩头!船艏沉重的铁质跳板门在蒸汽绞盘的驱动下,轰然砸落在浅滩上,溅起冲天的泥浪。
“登陆!登陆开始!”要塞各处的高音喇叭里传出清晰而冰冷的命令。赵石头所在的炮位也接到了“保持警戒,提供火力掩护”的命令,虽然他知道,眼前这支登陆部队,根本不需要他们这些固定炮垒的保护。
下一幕,让赵石头这个老兵也感到了灵魂深处的震撼。
无数小艇如同离巢的蜂群,从大船两侧放下,冲向滩头。而更直接的是,那些巨大的运兵船放下跳板后,早已在船舱内列队完毕的士兵,如同红色的钢铁洪流,踏着跳板,呐喊着涌上海滩!他们装备之精良、军容之整肃,远超赵石头在旅顺见过的任何一支守备部队。
“靖海师”的士兵来自日本诸藩的精锐浪人和渔民子弟,身材普遍不高但极其精悍。他们深灰色军服外面套着锁子甲背心,头戴独特的“阵笠”式宽檐铁盔,帽檐下眼神锐利如鹰。除了制式的燧发枪,许多人腰间还插着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打刀和肋差),刀柄缠着深色鲛皮,这是他们作为突击队和近战精锐的象征。
“定远师”的兵源多来自台湾和海南的屯垦军户子弟,身材高大健硕,皮肤黝黑。他们背负着硕大的行军背囊,装备更加“厚重”——除了燧发枪,许多人肩上还扛着一种带有支架、枪管更粗的“抬枪”(大口径燧发枪,两人操作),火力凶猛。他们负责攻坚和火力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