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看!我拉到投资了!五十万!那个网红孵化公司的老板,看中我们家的老招牌了!他说要帮我们把店面升级,打造成国潮网红连锁店!”
王杰激动地滑动着屏幕,ppt上,一页页光鲜亮丽的设想图,展现在众人面前。
“你看,这是我们的新Logo,毛笔字加英文,复古又时尚!”
“这是我们的新产品!‘芝士奶盖豆乳’!在传统豆浆上,铺一层厚厚的咸味奶盖,绝对是爆款!”
“还有这个,‘黑金炭烧油条’!用食用竹炭粉和面,炸出来是黑色的,又酷又健康!”
“还有抹茶豆浆、奥利奥豆花、小龙虾馅儿的烧饼……”
王杰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家小店,在全国遍地开花,登上纳斯达克敲钟的辉煌未来。
“最关键的是,我们以后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投资方会给我们提供中央厨房,所有豆浆、油条,都是流水线生产,冷链配送到店里,我们只需要加热一下就行了!标准化,规模化!这才是未来!”
店里的几个老街坊,听得面面相觑,一脸的茫然。
芝士奶盖?黑金油条?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王建国的脸色,却随着王杰的讲述,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当他听到“中央厨房”、“流水线生产”这几个字时,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猛地涨起了一片猪肝色。
“啪——!”
他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灶台上,震得锅碗瓢盆一阵乱响。
“混账东西!”
王建国指着王杰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你这是要砸了我的招牌!砸了你爷爷传下来的手艺!”
“我们王家的豆浆,之所以是这个味儿,就是要用东北的非转基因大豆,就是要用山泉水泡上一晚上,就是要用这口传了三代人的老石磨一点点磨出来!少一道工序,就不是那个味儿!”
“你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还用工厂里的泔水来冒充豆浆?你这是在作孽!是在骗人!”
老人的怒吼,充满了悲愤与失望。
王杰脸上的兴奋,也瞬间被怒火所取代。
“爸!你太守旧了!”
他大声反驳道:“什么老味儿!什么老手艺!现在是流量时代!是资本时代!你的那套东西,早就过时了!再不变,就等着关门倒闭吧!”
“你看看对街那家奶茶店,人家一杯加了糖精和色素的水,都能卖三十块!你这一碗辛辛苦苦磨出来的豆浆才卖三块钱!你不可笑吗?”
“我这是在救你!在救我们这个家!你懂不懂!”
父子俩,就在这小小的店铺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吵得不可开交。
一个坚守着自己一生的心血与传承。
一个则信奉着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商业逻辑。
谁也说服不了谁。
韩叶静静地喝着碗里的豆浆,看着眼前这出,每天都在这个国度无数角落上演的,凡人之间的悲喜剧。
他能看出那个年轻人的野心,和急于向父亲、向世界证明自己的迫切。
也看出了那个老人,对自己一生坚守的东西,即将被时代洪流吞噬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最后的固执。
【无聊的争执。】
最终,这场争吵,以王杰的一声怒吼告终。
“你简直不可理喻!”
他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又看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哥哥,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摔门而去。
“砰!”
店门被重重关上。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王建国颓然地,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矮凳上,佝偻着背,双手插进花白的头发里,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店里的气氛,尴尬而又沉重。
几个老街坊叹了口气,默默地放下钱,起身离开了。
王涛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想去安慰父亲,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韩叶放下了手中的空碗。
他站起身,走到了失魂落魄的王建国面前,声音平静地开口。
“老板,豆浆很好喝。能再来一碗吗?”
王建国麻木地抬起头。
韩叶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漠的表情,他顿了顿,又说:
“顺便,跟我讲讲,你这‘老味儿’里,到底藏着什么?”
王建国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对方的衣着,气度,都与这条老街格格不入,但他说话的语气,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平静。
他不是在猎奇,也不是在施舍同情。
他只是,真的想再喝一碗,也真的想听听,这碗豆浆的故事。
旁边,王涛一脸的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魏雨薇一个眼神制止了。
沉默了许久,王建国那佝偻的背,似乎挺直了一点。
他从矮凳上站起来,重新走回灶台后,拿起一个干净的粗瓷碗,从大锅里,又满满地舀了一勺豆浆,双手递到韩叶面前。
“这‘老味儿’,其实也没啥。”
老人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沉淀了岁月的回响。
“我爹,就是我师父,他从我十岁起,就让我推这口石磨。他说,咱家这手艺,就八个字——人叫人千声不语,货叫人点手自来。”
“啥意思呢?就是你吆喝得再大声也没用,东西好,人家自然会来。”
他指了指店里那几张空桌子,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三十年前,我就是推着个小车,在这条街上卖。东头李大爷,喝豆浆不爱放糖,就爱撒一把葱花。西边张阿姨,每次都让我给她多加一勺,说要带回去给她孙子喝。”
“谁家孩子上学快迟到了,抓根油条就跑,钱过两天再给。谁家老人牙口不好,我就把豆浆熬得烂一点,稠一点。”
“这碗豆浆里,没什么秘密,就是黄豆,水,还有石磨。但它也不只是一碗豆浆,它是这条街几十年的街坊情。是我每天早上四点起来,能闻到的那股豆子香,是看着街坊们喝完,脸上露出那个舒坦表情,我心里那点踏实。”
王建国说着,用围裙擦了擦眼角。
“我那个小儿子,他不懂。他觉得我这是守旧,是落后。他觉得,用机器打出来的,加点糖精香料的东西,才是这个时代该有的。”
“可那玩意儿,它没有心啊……”
老人最后一句话,充满了无尽的落寞与悲凉。
韩叶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