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下,云层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拨开,缕缕天光如熔金般泼洒而下,为巍峨的咸阳城、为肃立的万千子民、为那高耸的御台,镀上了一层辉煌而神圣的色泽。
光柱之中,尘埃飞舞,恍若碎金,但这天地间的光辉,似乎却无法完全穿透广场上那凝聚得近乎实质的期待与肃穆。一种无声的浪潮在人群之中涌动,那是信仰、是敬畏、是对一个伟大时代最直观的仰望。
御台以万年白玉砌成,光洁如镜,倒映着流云与旌旗。
赢襄立于中央,身姿挺拔如松。他身着的玄黑冕服之上,以秘金丝线绣绘着大秦帝国的山河脉络与日月星辰,此刻在阳光的眷顾下,那些金丝流转着内敛而尊贵的光华,若隐若现,仿佛活过来的图腾。
十二旒白玉珠冕冠垂落,微微晃动,遮蔽了他部分视线,却更显其目光深邃,如同能洞穿历史烟云。
他的视线缓慢而有力地扫过全场。
远方,是列阵整齐的山河卫。阳光照射在冰冷的甲胄与兵刃上,反射出森然而统一的寒光,他们如同铜浇铁铸的沉默丛林,又像是帝国最坚实的壁垒,无声地诉说着大秦的武勋与威严。
风吹过,只有甲叶偶尔摩擦发出的极轻微的金铁之鸣,更衬得这沉默震耳欲聋。
近处,是山河剑阁的弟子方阵。统一的青白二色剑袍,洁净飘逸,如同一片骤然生于这庄严帝都与铁血军阵之间的修竹。
山河剑阁弟子年轻的面庞上洋溢着蓬勃的朝气与难以掩饰的荣耀感,剑袍在微风中轻扬,带着修士特有的出尘之气。他们是大秦未来的基石,是仙道昌盛的象征。
赢襄的目光在这些熟悉的景象上掠过,心中却如明镜。
他知道林宗主定然早已抵达。只是以其身份与境界,无需如常人般显形于人前。他或许在云层之上俯瞰,或许在人群之中静观,或许已在那御台之侧…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沉入丹田,蕴含着帝国气运与自身修为。
当他开口时,声音并不刻意洪亮炸耳,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的风声、旗响,清晰地传入广场上每一个人的耳中,乃至传入更远的街巷,如同在每个人心湖中直接响起。
“诸位大秦的子民。”
开场平淡,却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我大秦帝国,自祖父赢川立国以来,披荆斩棘,历经风雨,至今已国祚绵长,疆域万里,子民亿万……”
他的声音平稳而深沉,每一个字都仿佛不是新生的言语,而是从厚重的史册中走出,带着先祖创业的筚路蓝缕,带着父辈守成的呕心沥血,带着无数次战争与和平交替的重量。
人群中,那些曾亲身跟随先帝赢川征战、或是在建国初期艰难岁月中挣扎求存的白发老者们,听闻这熟悉的追忆,不禁眼眶湿润,岁月刻满皱纹的脸上流露出追忆与感慨交织的复杂神情。他们颤抖的手紧握着拐杖,仿佛那样能支撑住汹涌而来的回忆。
赢襄的语调微微扬起,目光变得愈发深远,投向了虚无的天空,仿佛在与帝国的英灵对话。
“然,大秦帝国能有今日之煌煌盛世,能得此海晏河清,万民安乐,朕深究其源,以为这首功,当属我大秦帝国的擎天巨柱——道剑宗!”
“嗡……”
一阵微妙的、压抑着的骚动声浪在人群中掠过。知晓大秦帝国权力结构与历史纠葛的各大仙门代表和世家贵族们,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其中蕴含着敬畏、忌惮、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而更多的平民百姓则大多露出恍然大悟与深以为然的神情。他们或许不懂高深的修炼,却深知是谁传下了强身健体的基础功法,是谁的弟子在各地斩妖除魔,护佑一方,是谁的存在让周边强敌不敢轻易犯境。道剑宗,早已融入大秦的骨血之中。
“而于道剑宗之内,”赢襄的声音忽然变得极为柔和,仿佛坚冰化作了暖流,在诉说一段极其珍贵私密的记忆,“有几位朕最敬重之人。”
全场寂然,落针可闻。
“其中最重要的两位。一位,乃是开创道剑宗一脉,赐我大秦帝国仙道根基,功在千秋,泽被万代的道剑宗老祖!”
广场东侧,山河书院的学子们不自觉地全体挺直了腰板,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灌注其中。几位随行的大儒抚须颔首,眼中满是无需掩饰的敬仰。林亦秀之名,于他们而言,是学问的源头,是精神的灯塔,其留下的典籍与思想,奠定了大秦文治的根基。
“老祖于朕年少时,便亲自传授功法,引朕入道。”
赢襄的声音里注入了一丝真切的情感,甚至带着些许颤抖,仿佛回到了那个懵懂而幸运的少年时代。
“后更是于惊天危难之际,救朕之父母于水火,保全我赢氏血脉,延续帝国国祚。此后,老祖更设立山河剑阁,专司护国卫道;创立山河书院,执掌教化文明。文治武功,自此并驾齐驱,方有我大秦今日之全面兴盛......”
“五德昌世,五德昌盛,修士辈出......”
他的话语在此处有了一个明显的停顿,台下,几位年长的朝臣下意识地低下头,或用衣袖轻拭眼角。那段历史于帝国是公开的秘密,于他们却是亲身经历的、充满了血与火、绝望与希望的峥嵘岁月。林亦秀于他们而言,近乎传说。
赢襄调整了一下呼吸,目光变得更加明亮,他望向广场入口的方向,声音再次传开,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推崇与力量:
“而另一位,则是承老祖之志,扩宗门之威,广传道法于天下,惠及我大秦无数子民、将士,令我国力日盛、仙道昌隆,堪称帝国柱石当下的擎天之手——现任道剑宗宗主,林玄静!”
‘林玄静’三字一出,如同带有某种神秘的法则力量,整个咸阳城广场骤然陷入了一种奇特的、绝对的寂静之中!
风,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手扼住,停止了流动;所有猎猎作响的旗帜刹那间垂落,纹丝不动;数万人的呼吸声、心跳声似乎都集体消失了。
天地间,只剩下赢襄那三个字的余韵在回荡。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疯狂地聚焦向那唯一的、早已清空的御台通道入口,等待着那个神话中人物的现身。
赢襄成功地用语言将所有人的情绪吊到了极致。他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无比的敬重与宣告天下的气势,朗声喝道,声震九霄:
“现在,有请林宗主!!!”
“轰!”
余音如同雷霆,还在天际滚荡,众人却只觉一缕清冽至极的微风,毫无征兆地拂过面颊。
这风不同寻常,不似秋日的萧瑟,反而带着初春山涧清泉的凉意与润泽,又如极高明的琴师拨动琴弦后,在湖面荡开的那一道无声无痕的涟漪。
尚未等任何人察觉到这风的来源,甚至无人看清过程——
御台之侧,赢襄身旁约三尺之处,已悄然立着一道身影。
仿佛他自古以来就站在那里,与御台,与咸阳,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从未移动过。
那是一位看似年仅三十上下的男子,面容清俊,线条柔和却隐含锋锐。身着一袭看似朴素、实则暗藏玄奥符文的金丝道袍,袍角在方才那缕清风余韵中轻轻摇曳,却不显丝毫凌乱,反而有种顺应天道的自然韵律。
如墨的长发仅用一支翠绿欲滴的剑形玉簪松松固定,那玉簪通透无比,内里仿佛有先天流光在生生不息地转动、呼吸。
他眉宇间既有着经年累月沉淀下的学者般的沉静与睿智,又含着淬炼到极致的剑修特有的凛然锋锐。周身并无任何煊赫耀眼的灵光波动,却自带一股‘神剑藏于匣中,剑意已冲九霄’的沉静气度,令人望之而心折,不敢生出丝毫亵渎之意。
“嘶——”
观礼高台之上,王乐行、李笑天、李淳风、钱仲国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得极其轻缓,生怕惊扰了什么。
他们修为虽不及顶尖,但一生阅历丰富,见过的修士手段层出不穷,腾云驾雾、剑气横空、法器炫目,早已习以为常。
可林玄静方才这现身之法,完全超越了他们的认知!
没有灵力剧烈波动的痕迹,没有撕裂空气的爆鸣,甚至没有残影!他就如同化入了那缕清风本身,是风承载着他,还是他即是风?
意念动处,身形已至。那步子看似迈得舒缓从容,道袍下摆甚至没有掀起半分褶皱,可每一步(如果他们能看见那无形的步调的话)都精准地踩在了天地灵气流转的自然节点之上。
这不是“移动”,更像是“归来”或“显现”。
“老钱~!”
王乐行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钱仲国,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眼底的骇然。
“你…你瞧见了没?林宗主这身法……鬼神莫测!比之几年前收徒大典时,何止精进一步?这…这怕是已近乎‘身即剑,剑即道,与道同游,无迹可寻’的境界了吧?”
“人剑合一、与道同游!”
钱仲国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紧,杯中美酒漾起细微的涟漪,映出他惊疑不定的脸。
“何止一步!”
他声音干涩,带着后怕与激动。
“老王,你久居咸阳,怕是没太关注近来道剑宗的动静…前段时间,林宗主座下的三位真传弟子灵瑶、灵刚、灵虎前往中州,可是闹出了惊天动地的大动静……”
他凑近了些,几乎是在耳语,语气神秘而紧张:“不久前青玄仙盟的峰主楚吟,玄火山的李天南,苍家的苍少司...都亲自备了重礼,赶赴道剑宗赔罪,楚吟和李天南对外还美其名曰‘请教剑道’!至今还客居道米酒店未曾离开......”
“也就苍家那个苍少司,见势头不对,赶紧借口‘族中有事’,提前溜了......”
“这...?灵虎、灵瑶、灵刚三人这么强?”
“还有更吓人的!他们三人据说已经步入神通境~!”
“什么?你说他们都已入神通?这才多久?”
“这还不止!”
钱仲国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度不可思议的事情,声音又压低了几分。
“万剑城的剑痴莫沉舟!你知道吧?那是出了名的护短和火爆脾气,以前仗着自己是是元婴境剑修,剑术通玄,横行无忌。前段时日,他的一个极其宠爱的亲传弟子,在万剑城的问剑大会上被灵虎给...给斩了!”
“按莫沉舟以往的性子,早就该杀掉灵虎、灵瑶、灵刚三人可这次呢?他居然也来了道剑宗,而且这么久过去了,屁都没放一个,安静得吓人!你说,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莫沉舟拿灵虎、灵瑶、灵刚三人没有办法!”
“对喽~!”
王乐行听得心头狂震,下意识地再次望向御台上那道身影。
林玄静正静立于赢襄身侧,神情平淡,金丝道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超凡,那股无形的、渊渟岳峙的气度,让周遭的空间都似乎变得凝实而沉重。
“你在看看现在的林宗主?上次他出手,可是直接...直接灭杀了一位化神境老祖啊!如今这深浅,谁还能摸得透?”
听到钱仲国此话,王乐行喃喃道:“说明林宗主的实力,已经达到了一个我们无法想象...怕是整个苍域已是无敌~!”
“老王,你要再大胆点想!”
钱仲国眼中闪烁着异光:“何止是苍域!我看,就算是放眼整个风梧州,能稳胜林宗主的存在,怕也是屈指可数,甚至…未必有了!”
“确实,现在大秦帝国的灵气实在太过浓郁,比起中州丝毫不差,怕是再过几年就有超过中州的趋势!”
“是啊!”
此次钱仲国忽然感慨万分,语气变得复杂起来:“哎,说起来,我钱家能有今日这泼天的富贵和安稳,还真是托了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多多小子天大的福气!要不是他当年胆大包天,离家出走,阴差阳错跟着李娟那丫头来了大秦,又撞大运般加入了道剑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