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一起上过战场，可以托付生死的交情，所以今天在这我曹英也不藏着掖着了，咱们大宋泾原路的经略安抚招讨使王沿，王老大人。”
“那个傻叉脑子有病，派出了一个汴京城里来的花架子带人去守粮道，结果，那个花架子却直接携王令要咱们镇戎军放弃原来的驻地，点齐兵马直击李元昊。”
将手里的那杆寒光闪闪的马槊，重重的往地上一顿，曹英语气之中在无奈之余。
比愤怒更多的是憋屈，那个绣花枕头若是光想要捞战功就算了，那个玩意儿偏偏搬出来王令旗牌。
而他曹英，出于种种顾虑却又不得不去，别的不说，就是冲着被官家赐给那个玩意儿。
的那身，自己父亲生前所穿的那套宝甲，他今日也必须走这一趟。
听着曹英的话，台下的镇绒军西路士兵一个个群情激愤，都手举兵器，爆发着视死如归之气。
“少将军，我们不怕死的。”
“都给老子安静，闭嘴。”
看着台下喧闹的袍泽，曹英他明白，他也知道，他曹英手底下就没有懦夫，但是他不能。
左边第一排第一个，叫于世龙，他母亲经常拖着年迈的身体，给他们送自己亲手做的护膝，而那护膝此刻就穿在他曹英的身上。
右边第三排，孟建月去年刚刚在边关成了亲，更是有了一个女儿，如今他和她妻子一同在火夫营，做饭给大家伙吃。
最中间那个偷偷抹泪的，杨子鄂一个袍泽遗孤，全家三百一十三口人，全都折在三川口了。
还有其他的，赵建辉，徐百存，董仁杰，高冰纯，戴佳琪，王航，李翔杰，斐济岳……
他们的父母，也都经常会带着山货肉干来，这些虽然军中都有，但是，看着那一双双干枯粗糙的手和话语。
“少将军你也大不了我家臭小子几岁，而都是半大的孩子，快快收下就当打打牙祭。”
“对啊，少将军你带着人在这给我们守着边疆，可是英雄啊，这些都是我们心意。”
这些话他都牢牢记在心里，从没有忘去半分，这军中所有人的名字他都记得，还有他们的父母。
都说慈不掌兵，他知道，但是他曹英又如何能，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事啊。
“不是我未战先衰，咱爷们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对方但凡要是那样的，咱爷们绝无二话。”
“咱爷们也是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头破血流不下跪的种，可是，那个嘚玩意，就根本不是那样的啊。”
讲到此处，曹英略顿了顿，胡乱抹了一把微微泛红的眼眶，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下方的那群士兵，声音里也不由的带上了一丝哽咽。
“我那，有不得不去的理由，但是我没道理带你们去送死，曹彰啊，把东西拿过来。”
看着台下一群眼睛通红的袍泽，曹英怕再多看一眼，自己的袍泽兄弟自己就会忍不住哭出声来。
所以，只能强忍悲伤将身子偏到了一边，对着始终站在台下，寸步不离的曹彰强作平静的吩咐了一声。
“是。”
而曹彰那个，作为自小就陪在曹英身边的忠仆兼长辈，此时也是被自家这位少将军的心中悲伤的情绪所感染。
此刻，他终于明白，刚刚为何自己少将军要这些金银，他的少将军啊，怕是准备要独自前往战场。
一双虎目也隐隐泛着泪光，声音沙哑的朝着高台的方向回了一个军礼之后。
便转身，指挥着那十余名眼眶微红的亲卫，将提前准备好的五大箱，装在车上的金银给搬到了校场之中。
“呶，大家都看见了，一人过来领一锭金子，三锭银元宝再加一吊钱，然后都散了吧。”
“拿着钱回老家，放心万事有我曹英兜底。”
见一众亲卫已经，稳稳的将那几大箱金银放到了校场之中，曹英那双狭长的凤眸之中快速的闪过了一抹不舍。
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则断，岂能被儿女情长给绊住了脚步。
将眼睛一闭一睁，他又再次变成了那个杀伐果断的少年将军。
就这么过了半晌没人动，不止曹彰明白了，曹英想一个独自前往战场的事，在场的众人也都明白了。
三载的光阴，不长也不短，却足够让一个男人从孩子变成大人，那份军中的情谊，是无论何时都无法割舍的。
看着台下一声不吭的袍泽，曹英知道自己计划暴露了，随即指向了前方不远处的一个人。
那个人他知道，全军就他最老实，虽然寡言少语，但是却是听话的，让他往东绝不往西的那种。
“都愣着干什么，快去，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
“谢志国你先来，你家里还有一个怀孕的妻子，小夫妻新婚燕尔的。”
未等曹英说完，谢志国那个老实人直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语，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做。
他知道少将军想要拿他做引子，谁让他是整个西路军最听话的，但是老实人今天不想听话了。
活了十多年做了十多年听话的人，今天他不想做听话的老实人了。
“少将军我不走。”
听见耳边传来的话，曹英整个人瞬间暴跳如雷，怎么着，今儿个怎么都和他做对。
一个瞬身，曹英冲向了台下，紧紧的抓着谢志国的衣领，那神情仿佛要吃了对方一样。
“滚你妈的，你也脑子坏掉了，这就是个死路，你踏马死了，你要你妻子怎么办？”
看着那张毫无反应的脸，曹英就气不打一处来，话音未落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踹了过去。
这个家伙成天三竿子打不出一杆屁的，今天怎么这么轴。
得想个办法让他留下，不能让他跟着去，他媳妇才怀孕，说好了的他要认做干儿子的。
多了，孩子。
脑子飞速旋转着，曹英愤怒之余终于想到了对策，将人拉到身前，对视着谢志国的眼睛缓缓开口。
“要她腹中孩子怎么办？你忍心让你孩子一出生就没爹？让你妻子给他人洗衣做饭谋生计？”
看着谢志国松动的眼神，曹英知道这事成了，决定加把劲，让对方放弃那个愚蠢的念头。
可是，曹英不知道一个老实人是有多执着。
“少将军，咱们说好了，你要做我孩子的干爹。”
看着谢志国狠狠的摇了摇头，一副头铁的表情，曹英却是极其无奈。
但是，听着话，曹英以为对方是舍不舍钱财，连忙和谢志国解释了起来，只希望他听了能第一个拿钱走。
可是，事与愿违，他曹英又想错了。
“哦，原来是这个啊，东西我都派人，送去你家中了。”
此时，谢志国也终于不再沉默，而是大声的喊出来了，自己心中所想，也是在场众人心中所想。
“我说的不是这个，少将军，要走咱们一起走，要———”
听见这句话，曹英就知道，之前他那些话此刻都化作了虚无，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冷静。
像个孩子一样，愤怒的开口不停的怒斥着。
“闭嘴，闭嘴，闭嘴，不许说，怎么这么艮哪。”
泪水从眼眶流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曹英又何尝不惧怕死亡。
他也是才过了及冠三载而已，可是他不能退，为了手下的兵，为了家族的利益，也为了曹氏一族的荣耀。
胡乱用手擦去脸上的泪水，那原本充斥着活力的少年人的眼眸，此刻只有无尽的哀伤。
“拿着钱，然后滚，老子今天谁都不带，都别想耍赖，都给老子滚。”
话音刚落，曹英就翻身上马，撇下众人带着誓死如归之气，独自前往那条必死的不归路。
天边的夕阳将其的影子拉的老长，缓缓的慢慢的和那千年的胡杨树，逐渐融为一体。
马蹄声带来的尘土，刮过胡杨叶，那片树叶，就那么直直的坠落，不似其他树叶那般轻盈，仿佛有着千斤的重量。
就如同那个少年将军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