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王收复咸州后,仅用一个月的时间,就将蔡雍一党清除殆尽。
太兴十四年八月,新任咸州知府知州已经上任,青旋郡主和陆启也返回了汴京。
此次随军一年多,彻底改变了陆启的个人习惯。
他天生体味重,幼时常因此事被伙伴们笑话。
为了掩盖体味和内心深处的自卑,他开始用香,并日更衣三次。
有陆贵妃这个姑姑撑腰,他揍遍了嘲笑他的人,因此得了个跋扈的名声。
世人皆以为,他出任开封府少尹是因陆贵妃。
实际上,是孟俞主动向皇帝提及,他看透了陆启的重情重义的本质。
这次随军,陆启刚开始也保持了日日更衣的习惯。
他知道有兵士在背后笑他像个娘们,却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一次作战后,他同其他士兵缩在战壕内,累得昏睡过去。
那次,陆启是被一股浓烈的混合气味熏醒的。
那不仅仅是汗臭、血腥和泥土的腥气,还混杂着一种比他自身更浓烈、更原始的体味。
这味道来自于旁边一个断去一臂、鼾声如雷的老兵。
战壕狭窄,身体几乎紧贴着身体,那气味避无可避。
陆启本能地皱眉,向后退缩,想逃离这令人不适的浑浊空气。他习惯的香囊早已在激烈的搏杀中不知去向。
他抬起手,多日未沐浴,身上那股体味因为出了汗,更加浓烈。
借着战壕边缘透下的微光,他看到周围的士兵们。他们是如此疲惫,如此坦然。
有人脸上糊着血和泥,有人衣甲破烂露出结痂的伤口,更有人身上散发着与他幼时被嘲笑的、甚至更浓重的体味。
他们睡得死沉,依偎在一起,没有一个人在意身边人的气味,也没有一个人露出嫌弃或嘲笑的神情。
生存、战斗、守护和短暂的喘息,才是战壕里最重要的事。
就像曾经的江成,他一个鼻子那样灵敏的人,从未对他表露过嫌弃。
那些汴京城里刻意营造的香风、那些日更三五次的繁琐仪式、那些因他人异样目光而滋生的戾气与跋扈……
在这充斥着硝烟、血腥、汗臭和泥土气息的战场边缘,显得如此苍白、可笑甚至……软弱。
他不是怪物,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入汴京城时,陆启不再是一身香粉味的锦衣华服,而是同将士们一样,身着略显陈旧的盔甲,扬着头进城时,眼里是多年未曾有过的释然。
城内百姓夹道欢迎,战争的结束代表着贸易商行的恢复。
陆启端坐马车,他本就生得端正,一时虏获了不少艳羡目光。
“你变了不少!”策马在一旁的青旋郡主道。
陆启不置可否,入了内城,他特意绕到了江府。
“你家公子回来了吗?”
门房摇头,陆启想到徐氏,放心不下,径直进府。
尾随其后的青旋郡主却未跟进去。
她仰首看着江府的门匾,彼时林知行便是在江府养伤的。
蔡雍党羽被处决前,她曾审问过蔡府的管事,询问西厢所关之人。
那管事是从汴京跟过去的,对于西厢之事自是知晓。
只是,他不曾见过西厢所关之人。不止他,蔡府其他下人,也不曾见过。
但那管事还是提供了一个线索,太兴七年,蔡汴曾为一个考生与蔡雍大吵一架。
而林知行正是太兴七年的考生,这让青旋郡主更加笃信心中的猜测。
想到对方查拐卖案的契机,以及他对那些孩童释放出的善良,这样一个遭受过迫害的人,表达不满的方式只有冷脸逃避这种......无力的方式。
此刻她人虽已归京,心却似飘向了远处。
直至陆启从江府出来,青旋郡主才回过神,忙问:
“如何?”
“江成不在府中。”
陆启目中闪过一抹沉思。
江府的老管家告诉他,江成清明节曾回府一次,之后就带着徐氏出京散心,一直没有回来。
如今江府并无主事之人。
这很奇怪!
他压下心中疑惑,同青旋郡主进宫面圣。
皇帝夸赞奖赏一番后,让他们回家好好休息几个月,之后便单独留下了陆启。
这时陆启才知道,江成上次回京,竟是向皇帝辞官。
皇帝不同意,他就借守孝之由,接母亲徐氏出京养病,至此未再有消息传来。
皇帝将此事告知陆启,就是想让陆启找机会劝劝江成。
陆启回到家里,从父母那拿到了一封江成的亲笔信......
三日后,青旋郡主一身玄色便装,低调现身汴京码头。
而一艘客船旁,刘光瑞正与池翰话别。
看到青旋郡主,二人正欲见礼,被对方抬手制止。
青旋郡主见池翰一身便装,旁边两个仆役还背着大箱拢,看着似要远行。
她记得,池翰是汴京人士。
她好奇问道:“池大人这是去哪?”
池翰回道:“去看一位故人,郡主呢?”
“我也是。”青旋郡主颔首,随即走向另一边登上去往澶州的船只。
澶州?那不是林知行的老家溪康县所在。
刘光瑞暼了池翰一眼,目光略微有些微妙。
不多时,池翰登上了前往衢州的船只。
刘光瑞站在码头上,目送二人所乘船只渐渐行远,暗自摇了摇头。
一月后,衢州城外一处孤坟,迎来一位远方的朋友。
池翰望着干净的坟头,又扫了眼坟茔前那条由石子铺就的小径。
坟头前面那块简陋的木碑没有刻任何文字,坟茔也好似时时有人打理。
可林知夏在衢州并无亲友。
池翰一时怔住,他曾以为,会在此处遇到江成,可坟茔边的简陋茅屋早已坍塌废弃。
“确定这是林姑娘的坟?”
话音未落,皇城司干事徐靖提着祭品香烛自小径上现身。
二人寒暄一番后,池翰才知,是徐靖时时来祭拜打扫,此处才会如此干净。
池翰能感觉到徐靖对林知夏的敬重,他问起那段往事。
随着徐靖的缓缓叙述,他得了林知夏遇害的经过,也望向江成守灵三十日的茅屋。
徐靖注意到池翰眼里的悲痛。
这份悲痛中,显然不只有同袍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