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无趣。
修史司史一职好无趣。
写这些诏书,真像是遭了过路财神。
羡轻鸢觉得日子过的真的好平淡。
固疆六年,他初任司史。
鸡鸣晨起,朝参遥遥才见一眼帝王,帝王年轻,偶尔读书会卡壳,便有他们这群司史答疑。
参与国政?
那是三品大员之上的贵人才能参与的。
举国上下万中无一,可称人中龙凤的状元郎,到了京城,不过是朝班末尾,随之待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六品低阶小官。
军财政务,是一个小小的司史能插嘴的?
身为司史,就只能谈论文治礼仪,谈别的,那叫逾矩。
站在众官身后旁听待命,想说不能说,想怼不能怼,人问才能答。
羡轻鸢觉得,自己与皇帝身后随行的太监们没什么两样。
都是随时侍奉的奴才。
说一两句贴心话。
把主子哄高兴了。
就叫有本事。
修史无趣,同僚口中的八卦也无趣。
左右不过是京城里头的花边传闻。
只围着笔墨纸砚太难有政绩了。
半夜他都急的睡不着,想他如此聪慧,怎么能日日在这所谓‘储相地’的司史处磋磨,还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掌实权在朝堂能说上话。
他这辈子一定要出人头地。
他即兴作文几次叫皇帝颇合心意,还未被皇帝提拔,便自请外放。
皇帝一瞧,这小子,刚想提拔你呢你就要自请外放。
行吧,去吧。
皇帝倒是喜欢这个新科状元。
本来自请外放也就得个七品官。
但是皇帝喜欢,皇帝大手一挥,‘有个地方正好该轮转知府了,你去吧。’
于是羡轻鸢就带着发妻去了地方,做了五品的知府。
六品到五品,中央到地方,两方一倒换,瞧着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任的是无溪知府。
无溪,是忌水下一支流河。
此地以境域中这支流河名为地名,因地势有‘福气’,风水养人,此处倒是有不少王朝选址为皇都过,真是一朝富贵一朝贫啊,羡轻鸢到的时候,没看见什么风水养人。
知州府气派,乡下穷的吃糠吃野菜。
带着一众仆从推开府门。
哦。
原来是金玉其外。
整个无溪穷穷的。
但是没关系。
羡轻鸢觉得,他会在任期内将这无溪变个模样的。
这时,少年的梦想总是很简单淳朴。
固疆六年,十月半。
羡轻鸢有些想老朋友。
日日不忙时就写个信。
问内兄安,
沈逐兄啊,你医馆还挺忙的吧。替我给岳父、岳祖父问好呀~
长欢台鉴,
长欢兄啊,你秋闱高中第一,殿试时怎么未见到你啊?老想你了。我现在正任无溪知府呢,有空来找我玩,我酿酒给你喝呀,这边的饭馆也不错,但是比起来上次咱们俩一起在边则京桥楼吃的那差远了。
大体意思就是这样,问个好。
没多久,羡轻鸢就收到了回信。
沈逐那似乎每天都是一样的。
而高长欢,原来是母亲意外离世,丁忧三年。
固疆八年,二月初。
大雪。
夜里才与妻歇下,老是做噩梦,听见有小孩哭声。
他翻身起来,披着大裘,外头下着雪,冷的厉害。
沈迎梅睡得浅,睁了美眸问道:“春携?”
羡轻鸢约想了下,现在可能快子时了,安抚道:“我出去看看,夫人先睡吧。”
此时,隐隐约约的孩哭又响起来,两人瞧见彼此的表情,便知道了这不是幻觉,是真的有孩子在哭,两人连忙起身去寻。
茫茫大雪,远处墙根有凸起来的痕迹,羡轻鸢牵着沈迎梅,循着声音找去,大雪被风一刮,斜斜将埋人一般,上前瞧了,将雪扒开,沈迎梅惊道:“是个孩子!”
脸冻得发紫。
羡轻鸢连忙将这小孩抱进怀中,往屋里去,请了郎中,好歹把孩子救了回来。
他问,为什么会有人弃婴呢。
自己的骨肉,怎么舍得呢。
无溪地方从属于他的官员回道:
‘吃不饱饭,养不起,都是原因啊。’
人有欲望,有欲望,自然回去排解,排解不花钱。
但有了孩子,那打胎药不要钱吗。
没有钱,就生下来,再扔掉吧。
原来无溪有条臭水沟,人们扔孩子,都往这臭水沟里扔。
夏天还好,羡轻鸢叫人仔细着,总能救着。
冬天寻到,早就冻死了。
他觉得头皮发麻,他开始不再闲着就在屋中写画,他日日在街上游窜,妄图能在来来往往或开心或难过的脸上寻到解决的办法。
脸上能寻到什么办法呢。
顶多瞧着,猜一猜,这人有没有洗脸。
问问高兴的,你今日怎么那么高兴啊?
那人答:‘老爷,我中午多吃了一个鸡蛋。’
问问难过的,你今日怎么垂头丧气的?
那人答:“老爷,我家猪崽子死了一只。”
哦。
吃饱了,就会高兴。
他清晨审各县批文断案,上午召属官调研,中午随意吃些,下午或穿着便衣去无溪偏远县里随机找家农户。
在农户家蹭个饭,随意问着,‘今年税收厉害吗?’
农户答:‘不厉害。’
‘那你家怎么只吃这个啊?’
农户咕咚喝了一大口温水,‘这个?这个都算好的了!你这臭小子,来蹭吃还挑上了啊?’
‘没有没有……诶,老伯,这县里的官吏不会勒索人吧,我这种穷书生可交不起保护费啊。’
农户打了个嗝,‘你就瞧着那俺们县令身边的狗腿子,长得跟牛鞭蛋一样的,可坏了,见了他,离得远点。’
‘他怎么了?叫什么呀?’
农户道:‘他每次都得掠去点东西才舒心呢。’
下午回去,一直忙到天乌黑。
忙忙忙。
累累累。
好充实。
晚上做梦都在干活。
两年羡轻鸢全年无休,瘦了一大圈,无溪人的日子好过了,他也终于能得闲。
没什么事的时候就在家里奏个乐,跳个舞。
羡轻鸢贴着笛膜,试着吹了吹,这又一年的寒冬大雪,他道:“笛声好悠扬,听着极为空灵,悠长一些,好像诉不完的悲苦,吹些欢快的曲子,又好像在强作喜,还是唢呐得劲,只剩下震撼,管他高兴不高兴,忧伤不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