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静下心来温习课业，暂时忘却烦恼，平复自己的思绪。
夜色渐起，太极殿寝宫内陆续点燃宫灯，昏黄的光线在雕花窗棂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凌霄正对着一卷《资治通鉴》出神，忽闻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御前太监小安子垂首立于寝殿门帘外，双手规矩地捧着一叠账册，声音恭敬而清晰地回禀：
\"皇上——奴才来复命了。\"
凌霄放下书卷，淡淡道：\"进来说话。\"
小安子轻手轻脚地掀帘而入，跪地禀报:“皇上！这两日，奴才已将太极殿上下收拾妥当，装入箱笼的一应物品皆已运送至养心殿安置。\"
\"另今日早间，奴才碰见了总管太监李公公，他正在最后巡视检查养心殿的修缮收尾事宜。李公公告知，明日便可正式迁居养心殿，特让奴才回来复命。”
殿内，凌霄正倚在窗边，手中拿起一卷书籍，却迟迟未翻页。 听到小安子的话，他指尖微微一顿，目光落在窗外的暮色上，恍惚了一瞬。
\"时间过得真快啊！半个月了......\"凌霄轻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
这半个月来，凌霄的注意力全被内务府的改革和西洋医馆的设立所吸引：
醇亲王与马佳绍英在民国特派员的\"协助\"下，裁撤了内务府七司三院中的冗余机构；更换了大量官员，以及追缴贪污赃款。
西洋医馆在神武门内挂牌开设，三位洋医生开始为宫人诊治；
甚至昨日还听闻，袁世凯特意派阮忠枢送来\"民国政府的关照文书\"，今日便率领民国官员撤离紫禁城。
却不想，养心殿的修缮工程，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完成。
\"皇上？\"小安子见凌霄出神，略顿了顿，偷眼看了看凌霄的神色，继续道：\"李总管今日本派人前来太极殿通知小李公公，告知养心殿诸事完毕，请皇上到养心殿浏览一番。\"
\"却不想被告知今日皇上有要事处理，李总管便只得作罢，与奴才说了些太后娘娘对迁宫事宜的安排。\"
李总管，让奴才转移述，太后娘娘让李总管尽快安排皇上完成迁宫事宜，最好是在本月内完成。
见皇上迟迟不曾言语，小安子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
今日上午李总管特意嘱咐过，太后娘娘对迁居一事颇为看重，还特意交代要在月底前搬入养心殿，好让皇上下月初一能在养心殿正式召见群臣。
想到这里，小安子壮着胆子轻声问道：\"皇上......可还有其余安排？\"
他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皇上。
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奴才听李总管说，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希望皇上在月底前搬入养心殿，下月初一正好在养心殿召开朝会。\"
凌霄皱了皱眉，这也太快了，本月还有两日便结束，皇额娘为何如此着急？
凌霄闻言，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朕知道了。你去回禀李总管，一切按太后娘娘的旨意办理，迁居之事务必周全，不得有误。”
“嗻，奴才这就去办。”小安子得了准信，心下稍安，连忙躬身裕退下。
他顿了顿，忽然问道，\"养心殿......现在是什么模样？\"
本来依照凌霄的意思，养心殿修缮后暂时先不用急着居住，等晾一晾上再说。
昨日请安时便听皇额娘提过一嘴，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入住养心殿，只是没有太过在意。
凌霄总下意识想着重新修缮，装修过的房间有大量的异味与有毒物质。
虽然听小安子汇报过维修进度，也问过修缮装修的材料是否是纯天然的，但总觉得有些别扭。
小安子脸上立刻露出兴奋的神色：\"回皇上，养心殿如今焕然一新！李总管特意让人疏通了殿内的地龙，说是保准冬天比太极殿暖和。还有那西洋玻璃窗，透亮得很，再不用糊高丽纸了......\"
\"并且内部布局广泛采纳了皇上的意见，并未过多更换装饰摆件，更换奢华装饰，更多的只是将皇上贴身接触的龙榻绵缎进行更换。\"
听着小安子的描述，凌霄的目光渐渐深远，只轻轻“嗯”了一声。
迁居之事，看似只是换个住所，实则意味着太多。从太极殿到养心殿，这不仅仅是一处居所的变更，更意味着他真正开始以自己的方式，掌控这座皇宫的最后余晖。
凌霄不由想起半个月前，皇太后在十五小朝会后一同浏览养心殿时的情景——
\"皇帝长大了，\"隆裕皇太后当时握着他的手，语气中带着欣慰，\"养心殿是雍正爷以来皇帝理政起居之所，皇帝该搬过来了。\"
那时他还担心修缮工程会惊动太甚，会因为对内务府进行改革整顿而耽误，却不想一切都在静默中完成。
这让凌霄不禁想起马佳绍英前日禀报内务府改革时说的话：\"有些事，悄悄地做，反而比大张旗鼓更见效。\"
殿内重新恢复寂静，凌霄独立窗前，望着养心殿的方向。
夜幕下的紫禁城，宫灯次第亮起，勾勒出重重殿宇肃穆而庄严的轮廓。他知道，新的舞台已经准备就绪。
\"皇上，\"小安子见凌霄又陷入沉思，小心翼翼地问，\"可要明日再去养心殿看看？再做决定。\"
凌霄摇了摇头，起身走到窗前。月光下，紫禁城的屋脊连绵如龙，而养心殿就在不远处的阴影中静静矗立。
凌霄轻声道，\"今儿即是有要事耽搁了，明日去给皇额娘请安时，会路过养心殿，朕亲自去看看，若有更改也不迟。\"
\"也许......\"凌霄望着养心殿的方向，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换个地方，或许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小安子一旁垂手侍立，听得殿内动静渐息，皇上不再有其他吩咐，小安子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
“皇上，经过小李公公与奴才仔细查收拾——太极殿上下要紧之物，如今只剩主子您的私库尚未收整了。”
片刻后，凌霄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了然：“私库？朕的钥匙账册不都在朕手中，确实迁居养心殿“私库”还有些麻烦。”
小安子一怔，忙回：“是，皇上素日里私库物件皆亲手打理，连库房钥匙都亲自保管。奴才斗胆问一句——”他咽了咽唾沫，“可要奴才明日带几个稳妥的太监，帮着装箱？”
“不必了。”凌霄的回应简洁利落，“朕自会去库房清点。你且记着，明日迁居时，私库物件随朕一道走便是。”
\"私库内的物品可不想假借他人之手有所泄露，况且平日里保存妥当，也无需再度规整。\"
小安子连忙应诺：“奴才明白！定叫几个手脚利索的跟着，绝不叫皇上的宝贝磕着碰着。”
寝殿内又静了片刻，凌霄忽然轻笑一声：“你这奴才，倒比朕还操心。”
小安子脸一红，忙躬身：“奴才不敢！只是...只是养心殿那边，李总管……。”
“知道了。”凌霄将茶盏搁在案上，“去吧，叫平日里伺候朕的奴才们都警醒点儿！”
\"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办！\"小安子如释重负，连忙应声，转身快步离去安排明日事宜。
小安子躬身退下后，凌霄在寝殿内缓缓踱步，目光细细扫过每一个角落。
往日案头那方他惯用的端砚、多宝格里几件把玩多年的玉器，以及窗前那盆长势正好的兰草，此刻都已不见踪影。
殿内虽依旧整洁，却因这些熟悉物件的离去而显得格外空荡，竟让凌霄生出几分陌生之感。他这才真切地意识到，太极殿的岁月即将成为过去。
\"原来......\"凌霄喃喃自语，目光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
除却案头必备的奏章笔墨，那些他平日里最爱的古玩摆件、常读的诗集画册，甚至连床头那只青瓷茶盏，都已被妥善收拢，连同他日常起居所需之物一道，井然有序地装入箱笼，都已运往养心殿。
这些日子，未曾留意这些细枝末节。如今四下一看，才发现连床褥帷帐都已更换一新，显然是早就准备妥当。
\"明日便可迁居......\"凌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心中竟隐隐期待起来。
凌霄站在窗前，望着渐暗的天色，指尖轻轻划过窗棂。
养心殿，那座承载着无数帝王记忆的宫殿，明日就将迎来它的新主人。而明日之后，一切都将不同。
想到明日便可迁居养心殿，凌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期待。
那不仅是紫禁城中更为核心的居所，更象征着一段全新政治生涯的开端。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在养心殿那更为宽敞的东暖阁内批阅奏章，在殿前接见臣工的场景。
“西洋医馆……” 凌霄的思绪又飘远了。
那座新设立的医馆，是他极力推动的。
他记得，隆裕皇太后近年精神愈发压抑，太医们只道是“肝郁”，却始终未见好转。
而他，却始终担心——那不仅仅是郁结，或许是更严重的病症。
若西洋医术能早些发现端倪，或许……
他摇了摇头，不愿再深想。
钟粹宫东暖阁内，鎏金香炉中沉水香的青烟袅袅升起。总管太监垂手立于帘外，待隆裕皇太后轻叩茶盏示意后，方躬身入内，将养心殿修缮诸事一一禀报：
\"太后娘娘，养心殿内外已按规制整顿停当。后殿燕禧堂的琉璃瓦全数换新，前殿东暖阁的玻璃窗亦按西洋法式加固，透光更胜从前。皇上惯用的端溪砚、紫檀笔架，并太极殿旧藏《康熙南巡图》十二卷，皆已安置妥帖。\"
李总管略顿首，低声道，\"奴才已传谕御前太监，月底前必迁居完毕，绝不误了六月初一朝会。\"
\"不过……太后娘娘，皇上似乎对于迁宫一事兴致缺缺，皇上对于即将居住的宫殿，不甚上心，自从提过修缮条件以及装饰要求过后，从未过问过养心殿事宜。\"
\"皇帝心中有数，只是未曾表现罢了！\"
\"是奴才多虑了！\"
\"那御前小太监已经将皇上所居太极殿的一应物品移送养心殿安置。\"
隆裕倚在明黄软褥上，指尖掠过内务府呈上的《养心殿修缮录》，见列明\"重漆墙面重新疏通地龙火道\"等细目，微微颔首。\"
\"近日以来，宫中诸事繁杂，还能确保养心殿修缮如实开展，能如期完成属实不易。\"
她目光扫过窗外交泰殿的飞檐，轻叹道：\"如今民国官员虽退，袁世凯的耳目却未远离。皇帝迁居养心殿，既是遵循祖制，亦是向天下昭示：大清皇统未绝。\"
想起今日午后：袁世凯遣人送来西洋自鸣钟一架，贺养心殿重修与大清皇帝迁居之喜。
隆裕皇太后心中了然，果然这紫禁城的细微变化，都在这袁世凯的掌握之中，尚且迁宫只对小李子与皇帝提过一嘴。
隆裕命人将钟摆置于殿角，对李总管淡然道：\"且收着吧。往后养心殿内，既要守祖宗之法，亦需知外界之变。\"
自雍正朝起，养心殿便成帝王理政核心。其名取自《孟子》\"养心莫善于寡欲\"，而殿内雍正手书\"中正仁和\"匾额，更暗含君主治国之道。
此次修缮特意保留东暖阁垂帘听政的陈设，西暖阁三希堂的法帖亦增补乾隆御批《快雪时晴帖》摹本，意在延续\"圣主贤臣\"的治世传统。
李总管退下后，隆裕独坐良久。
她深知，此次迁居不仅是宫室迁移，更是一场政治表态：初一朝会上将宣布皇帝开始接触政务，虽为象征之举，却可安抚遗老势力。
对于宫廷一个多月的明显变化，更多的就是对于皇帝的肯定，这一切都朝着有利于皇室的方向而前进。
皇帝即表露出如此非凡的卓越才能，哀家当然要竭尽全力为皇帝保驾护航，但隆裕能明显感到自身时常精神不济，身体健康每况愈下，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树立皇帝的威信。
暮色渐沉，钟粹宫掌灯太监悄声入内。隆裕最后瞥一眼养心殿方向，对镜整了整东珠朝冠。
此后，这座历经六百年风雨的宫殿，将再度成为皇帝执掌权柄的中心。
此日皇帝銮驾路过养心殿时，凌霄略微匆匆查看一番，并未透露出任何意见，只吩咐小李子小安子尽快将太极殿收拾出来。
\"今日便在养心殿安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