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登废墟的冷风，带着铁锈与尘埃的味道，吹过死寂的街道。
季岚单手拎着昏迷不醒的安德修斯，就像拎着一袋没什么分量的垃圾，随手将其靠在了一根还算结实的蒸汽路灯杆上。
“季岚先生……”
艾莉雅看着那个不久前还狂热地召唤天使的御主，此刻狼狈的样子，眼中有些不忍。
“你真的……不杀他吗？”
“我答应过你，就不会动手。”季岚拍了拍手，语气轻松，“再说，一刀杀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让他在这里吹吹风，好好思考一下，他的神到底会不会来救他，不是更有趣么？”
说着，他不知道从哪摸出一小块木炭，在安德修斯胸前的衣服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行字：
“虔诚信徒，在线等神，非请勿动，违者自负。”
写完，他还很满意地后退两步，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仿佛那是什么值得裱起来的艺术品。
“走吧，艾莉雅。”他转过身，对着目瞪口呆的少女笑了笑，“我带你去这片废墟里，最‘热闹’的地方逛逛。”
艾莉雅看着季岚那副做完恶作剧后心满意足的表情，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默默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被战争与“锈蚀之疫”彻底摧毁的城市中。
与之前的紧张对峙不同，此刻的宁静，反而让艾莉雅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悲哀。
倒塌的钟楼，破碎的街道，随处可见的金属残骸，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场席卷一切的灾难。
“我们要去哪里？”艾莉雅轻声问道。
“一个叫‘奇迹工厂’的地方。”
季岚的目光投向远方，那双异色瞳中，倒映着时墟能量的微光流向。
“如果把这片瓦尔登废墟比作一潭死水，那奇迹工厂就是其中一个还在冒泡的泉眼。那里是这片区域的‘节点’之一，规则最活跃，也最混乱。”
他没有隐瞒自己的状态，坦然道：“我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被时墟的规则压制得厉害，一身力量用不出三成。想要破局，就得先搞清楚这个‘棋盘’的规矩。”
“我会帮你的，季岚先生。”艾莉雅的语气无比坚定。
经历了刚才的事件，她对季岚的信任已经达到了顶峰，同时也更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
她不想再成为那个只能被保护的人。
季岚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少女的眼神里，怯懦正在被一种名为“觉悟”的光芒所取代。
他笑了笑，没再多说，只是步伐变得更沉稳了些。
不知走了多久，一片与周围的死寂格格不入的景象，出现在地平线上。
那是一座无比庞大的工厂。
巨大的黄铜齿轮裸露在外，缓慢而坚定地转动着。林立的烟囱喷吐着白色的蒸汽，而非象征污染的黑烟。无数根粗细不一的管道像钢铁的血管，遍布工厂的每一寸墙壁，发出有节奏的嗡鸣。
它就像一头活着的、正在呼吸的钢铁巨兽，盘踞在这片死亡废土的中央。
“这里……还在运转？”艾莉雅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充满蒸汽朋克风格的宏伟建筑。
“何止是运转。”季岚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它活得很好，甚至……比这片废墟里的任何东西，都活得更好。”
两人走进工厂，那扇由纯粹黄铜打造，镌刻着无数精密花纹的巨门，竟自动向两侧滑开，仿佛在欢迎他们的到来。
工厂内部，是一个更加令人震撼的广阔空间。
穹顶高得望不见顶，无数探照灯投下柔和的光柱，照亮了下方的一切。复杂的机械臂在空中无声地滑过，传送带上运送着不知名的零件。
而在工厂的中央，聚集着一群人。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里却都燃烧着同一种东西——希望。
他们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工厂最中心的一座巨大机器上。
那是一台由无数时钟、仪表盘和黄铜管道构成的，充满了古典美学与工业暴力感的“许愿机”。
就在季岚和艾莉雅观察之际，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踉跄着从人群中走出。
她跪倒在“许愿机”前，双手合十，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卑微的祈求。
“伟大的奇迹……求求您，给我一点食物吧……”
“我的孩子……他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我什么都愿意付出……”
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嗡——
许愿机上的一块仪表盘指针开始疯狂转动，最终停在了一个面包的图案上。
伴随着一阵蒸汽喷涌和齿轮咬合的清脆声响，机器下方的一个投递口缓缓打开。
一捧柔和的光芒中，一个散发着麦香，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面包，静静地躺在那里。
“啊……神啊！”
女人喜极而泣，她颤抖着伸出手，将那个面包捧在怀里，如同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她迫不及待地撕下一小块，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周围的人群，发出了羡慕的低语。
然而，下一秒，异变陡生！
女人的左手，那只刚刚撕下面包的手，皮肤迅速失去了血色，变成了一种死寂的灰白。
那股灰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她的手指、手腕、小臂……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彻底化作了毫无生机的石质！
“啊——！！”
直到这时，女人才发出了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她惊恐地看着自己被石化的手臂，另一只手疯狂地捶打着，却只发出“梆梆”的闷响。
那不是血肉，而是真正的石头！
周围的人群，脸上的羡慕瞬间化为了恐惧，纷纷后退，但眼中那名为“希望”的火苗，却依旧没有完全熄灭。
仿佛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一个“运气不好”的个例。
“别动。”
季岚一把拉住了想要冲上前去的艾莉雅，将她护在身后。
他的声音很冷，带着一丝嘲弄。
“看到了吗，艾莉雅。这就是‘奇迹’的代价。”
“这是……这是最恶毒的炼金诅咒！”艾莉雅的声音在颤抖，身为医生的她，一眼就看穿了本质，“它……它扭曲了等价交换的原则！它用那个女人的‘生命活性’，来凭空创造了那个面包！”
“很精准的判断。”季岚点了点头，异色双瞳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这台机器，或者说这座工厂，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概念武装’。它的规则就是‘实现愿望’，但实现愿望的‘代价’，由它来定。”
“它会夺走许愿者身上，与愿望等价，甚至超越其价值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新来的？看你们的样子，应该不是来许愿的吧。”
季岚和艾莉雅转过头，看到一个独臂的老人，正靠在一根巨大的铜管上，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打量着他们。
老人的另一只眼睛，被一层灰蒙蒙的晶体所覆盖，看起来像是某种矿石。
“老先生，你的眼睛……”艾莉雅忍不住问道。
“哦，这个啊。”老人浑不在意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年轻时是个探险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传说中的‘地心宝藏’。”
“然后呢？”
“然后，它就让我看到了。”老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代价是，我这只眼睛，就变成了‘宝藏’的一部分。除了石头，它什么也看不见了。”
“这里的所有人，都和它做过交易。”
老人环视了一圈那些麻木、绝望却又抱着一丝侥幸的人们。
“那个想要财富的商人，他得到了永远也花不完的金币，代价是失去了所有的味觉和嗅觉，山珍海味在他嘴里和泥土没区别。”
“那个渴望力量的佣兵，他得到了一拳打穿钢板的力量，代价是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连拥抱自己的女儿都会捏碎她的骨头。”
“这里是‘奇迹工厂’，也是‘绝望工厂’。它给你你想要的，再拿走你赖以为生的。它用最甜蜜的诱饵，把我们这些走投无路的鱼，一条条钓进来，然后慢慢地……把我们啃得一干二净。”
老人的话，让艾莉雅不寒而栗。
这比任何刀剑都来得残忍。
季岚却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同情，反而带着一丝猎人发现猎物时的兴奋。
“一个靠吞噬他人‘概念’来维持自身运转的系统么……”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机械结构，仿佛要看透这座工厂的核心。
“有点意思。”
艾莉雅不解地看着他：“季岚先生？”
“既然它是‘许愿机’，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也可以向它许愿？”
季岚歪了歪头，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狡黠。
“艾莉雅，你说，如果我向它许一个愿望，让它‘自我毁灭’，它会拿走我什么东西作为代价呢？”
这个问题，让艾莉雅和一旁的老人，都愣住了。
他们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这个问题。
向一个恶毒的魔鬼，许下一个让魔鬼自杀的愿望？
这简直是……疯了！
“它……它会杀了你！”老人下意识地说道。
“那可未必。”
季岚的指尖，一缕微不可察的，比墨色更深邃的火焰，一闪而逝。
“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是特别‘穷’。”
“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向它许下一个它无法支付代价的愿望……”
季岚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恶劣的弧度。
“我很想看看，这个精密的‘系统’，在遇到我这个‘bUG’之后，会不会……当场死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