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得吗?”榻上的人轻轻扯她衣角,像是怕她不理自己,“你唱嘛......”
她声音里带着一点哀求,“求你啦,我睡不着。”
这样宁时就完全不能拒绝得了一点了。
况且这要求真的谈不上有多过分。
只是唱歌哄她睡觉而已。
......
唇上的触感仍在,那少女留下的一点点甜腻味道仍萦绕在舌尖。
像是柑橘味果糖。
宁时沉默片刻。
她低下头,轻轻把宁殊晴的身子扶平了,替她盖好锦被。
“我还记得一些,不过词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
“你不妨先教教我?”
榻上的宁殊晴眼眸轻轻一亮,睫毛微颤,仿佛藏不住雀跃。
她轻轻“嗯”了一声,躺得更平了些,脸颊贴着枕角,声音软软慢慢地哼起来。
“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过洪塘。”
她唱得轻极了,像猫打呼般的低吟,尾音柔软含糊。
“洪塘水深不得渡、娘子撑船来接郎。”
宁时看着窗外,烛火在风中轻轻晃了一下。
脑海中的记忆愈发清晰了几分,而且她讶异地发现——她确实会唱几句。
甚至还知道这几句词的普通话翻译。
这歌曲应该是是闽粤的传统歌谣,她教给殊晴的应该是闽都版的,只是闽地和阮清仇又有什么关系了?
阮清仇生于大京京郊的龙泉剑宗大院之内,也算是地地道道的,后来隐居至珞都,和闽地也是八竿子打不着。
唯一的可能是幼年时奶娘之类的角色是闽都人,只是恰好让阮清仇记下了这个调调,又或许阮家本身就是迁居大京的闽都人,不过那不重要。
不过,不得不说,虽说阮姓不怎么常见,但是在闽地倒是并不罕见的。
宁时散漫地想了想这首歌和阮清仇之间的干系,只觉得耳畔妹妹的轻柔哼唱声越发温柔甜腻,不觉间紧绷的神经有几分松懈起来。
也不知道遥在金陵的谢二小姐、曹小姐、慈涟姑娘她们安寝了没有?
此时此刻,是否也会想到自己呢?
她忽然有些疲惫。
不是身体的困倦,而是那种长时间高压下,自然的精神悄然松懈。
她撑着脖颈靠坐在床沿,没说话,只是闭了闭眼。
不是困,只是想歇一歇。
可那歌声像水,殊晴的声音又甜又软,把本就有点散漫的思绪也一层层浸得发软。
“问郎长、问郎短、问郎此去何时返?”
榻上人唱得极轻,像是怕惊着谁,细声哼着,不急不缓。
唇瓣微启,气息带着一点尚未散去的甜味,如乳香混着柑橘,悠悠转入夜中。
宁殊晴轻轻哼唱着儿时眼前人曾给她唱过的小调,不觉间也沉入了回忆之中:
幼年时,刚被亲人所卖掉,便觉得终身无望,心存死志。
她心气带着几分犟,才被卖掉时凭借着还算有几分的美人胚子相便被人伢子当作奇货不肯轻易责打,但她却屡次闯祸,愣是被打得遍体鳞伤才算完。
所以刚被少年救下的时候,她是个总爱病倒的病弱小姑娘。
夜夜咳得不眠,偏又认床,总要缠着少年哄她睡觉。
那一晚也像今夜这般,窗外月色疏淡。
她窝在榻上抱着被角,小声闹着脾气不肯歇下。
少年却一直冷着脸不理她,眸子里干净得像水洗过的白玉,一点情绪都没有。
她心里一急,便干脆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按捺下想要讶异为何他的腰如此之细和女子差不了多少的心思,闷声说道:“你不哄我,我就不睡了。”
于是空气沉默了一息。
然后——
她听见那少年略带疲倦的声音,从床沿那头飘过来,轻轻哼唱起一段不甚完整的小调:
“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过洪塘。”
他低声哼着一段不知是何地的方言小调,不急不缓。
声音清清冷冷,带着一点不情不愿的懒散味道,却意外地温柔。
像月光落在纸窗上,碎了又连,连了又碎,婆娑连绵,竟唱得她的心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她那时才第一次发觉,原来冷冰冰的他,也可以这么温柔。
今后的故事则大同小异,自从知道了少年面冷心柔的模样之后,她也渐渐变得稍微“放肆”了些。
一切有心的无心的靠近和了解最后都大都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但是少年总是冷冷的,但是她却越看越觉得喜欢。
他很好看,而她......自然是第一眼见他就欢喜的。
后来长期相处,她自然也是渐渐知道了少年实际上是女子。
如此,她才一下就开朗了,才知道“兄长”为什么如此温柔又细腻得过分。
她一点也不介意。
只是不知何故,姐姐的心看来虽柔软,实际伸出手去,却如一块冷凝不化的寒冰一样,半分不能教她亲近。
她从来不了解她的过往,她对她的真的一无所知,所知的无非喜好的水温,菜式之类的生活常事,任意来个机灵的丫鬟照顾个几个月也能摸得门清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所以,她此身所长的并非了解,而是照料。
但仅仅是朝夕相处,她也能心满意足。
本该心满意足。
可是自从那日姐姐碰上那个仇家之女之后,一切都不太一样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现宁时没有回应。
那人仍是靠坐着的姿势,脖子微偏,发丝垂落鬓侧,眉心却微微拧着,像是在极轻极轻地皱眉。
梦中仍然不开心么?
她并未脱下外袍,双手自然地撑在床头,把头轻轻枕在上面,像是原本只是倦了片刻趴一会儿,结果就这么靠着榻沿、在她身畔悄悄睡着了。
灯火摇曳,投在她眼睫上的影子一颤一颤。
她近月来不多见姐姐的睡颜,仍然是一贯的清冷俊俏容颜。
宁殊晴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也一颤一颤的,连同唇上尚未消退下去的热度一起搅乱她的心扉......
——若是此刻能够停留,绵延永久该多好。
怔怔望了片刻,她才伸手想替眼前人拨一下鬓角,动作却慢极了。
但略一思考,手指几经辗转,又落到了宁时的唇瓣上。
唇色红润,被她吮吸得有些红肿起来。
舌尖的滋味带着点甘草的甜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搅得她的心也跟着昏昏沉沉的。
......
她怔怔地瞧着姐姐的唇瓣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半是拖半是抱地把她扶上床,宽了衣。
明知她不肯同榻,仍悄悄贴近了些,几乎是自言自语般地低语地接着歌词道:
“不怕贪恋好景色,只怕郎心轻易变。”
宁时自然没有回应。
她侧过身去,像是怕吵着那人,只将脸颊轻轻贴在她的胸口处。
那里尽管几无起伏,却也温热而柔软,有淡淡的香气,像是雪后初晴的竹舍里,陈旧的木香混着几分甘草味的药气。
她睫毛轻颤,唇边忍不住浮出一点安心的笑——
......但下一瞬。
她忽然怔住了。
那里,一片死寂。
没有心跳声。
宁殊晴屏住呼吸,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缓缓伸出手,指尖探向那人心口。
冰凉的掌心覆上衣料,布下的肌肤温度不低,却一丝律动也无。
她的心骤然一紧。
正想再探深一些,忽然——
手腕一紧。
一只手极稳极快地扣住了她的手。
她醒了。
她的声音有些哑,像是从极深的梦境中被唤醒,带着梦醒的迷惘和一丝丝痛苦之色:“我刚刚睡着了?”
于是宁殊晴勾唇笑了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