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缓缓地,放在了那个冰冷的,不沾半点尘埃的木盒之上。
林霜坐在他对面,能清晰地感觉到,当他的手掌与木盒接触的瞬间,盒子里那股沉睡的浩瀚伟力,发出了一声喜悦的,孺慕的,无声的嗡鸣。
客栈里的寂静,被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打破。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个黑色的盒子,眼神里充满了贪婪、恐惧和好奇。
刚才那一幕,太过匪夷所思。
一个神出鬼没的灰衣人,留下一个神秘的盒子。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盒子里装的,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宝贝。
几个看起来像是江湖人士的汉子,已经悄悄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眼神闪烁,彼此交换着眼色。
唐冥没有理会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只是平静的,用手指在盒盖上,轻轻一推。
“咔哒。”
一声轻响,盒盖应声而开。
没有万丈霞光,没有龙凤齐鸣,没有任何异象发生。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稀世珍宝。
可当他们看清之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盒子里,铺着一层柔软的黑色绒布。
绒布的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炉子。
一个只有巴掌大小,通体由青铜铸造的小香炉。
炉子样式古朴,三足两耳,上面刻着一些繁复的纹路,但因为年代久远,早已被磨损得看不清晰。
炉身上,还带着几处磕碰的痕迹,和一丝淡淡的,像是被烟火熏燎过的黑色。
它看起来,就像是从那个破落道观的角落里,随手捡来的旧货。
没有一丝灵气波动,没有半点宝光流转。
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就……就这?”
一个汉子忍不住失望地叫出声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神兵利器,搞了半天,是个破香炉啊!”
“晦气!白紧张了半天!”
原本紧张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众人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继续喝酒吃肉,大声喧哗。
只有林霜,依旧看着那个小小的青铜炉。
她的神情,无比凝重。
在凡人眼中,那是个破烂。
可在她这位霜雪之神的眼中,那炉子,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景象。
它不是由青铜铸造的。
或者说,它根本不是由这个世界的任何一种物质构成的。
它就在那里,却又仿佛不在这片时空之中。
它是一个“理”的具现化,一个“规矩”的凝聚体。
它身上那些看似磨损的纹路,在林霜眼中,是天地间最本源的道痕。
那些磕碰的痕迹,每一次,都代表着一个世界的生灭与轮回。
这小小的炉子,仿佛承载了整个宇宙的重量。
“这就是……你的炉子?”林霜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
“嗯。”唐冥将那只青铜小炉,从盒子里拿了出来。
他把它放在手心,像是在掂量一件趁手的工具。
“它为什么……是这个样子?”林霜问。
在她想来,如此至宝,理应光华万千,神威赫赫。
“它的用处,不是为了好看。”唐冥的回答,简单直接,“任何多余的装饰,都会影响它本身的结构,是杂质。”
他一边说,一边从行囊里,拿出了那颗黑石山小女孩送的,干瘪的野山枣。
他将山枣放在桌上。
“这颗种子,生在贫瘠之地,又经历了三年的大旱。它本身的生机,已经被磨损了,结构也变得不稳固。”
唐冥指着那颗山枣,像个木匠在评判一块劣质的木料。
“就算种下去,能发芽,长出来的树,也是先天不足,结不出好果子。”
他说着,将那颗干瘪的山枣,轻轻地,放进了那只小小的青铜炉里。
然后,他盖上了炉盖。
他没有念动任何法诀,也没有输入任何灵力。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只炉子。
林霜屏住了呼吸,将自己所有的神念,都集中在了那只炉子上。
她“看”到了。
在炉子内部那片无尽的虚无之中,那颗干瘪的山枣,正在发生着匪夷所?的变化。
炉子,没有向它输入任何东西。
它在“抽取”。
它将一丝丝,一缕缕,肉眼无法看见,连神念都难以捕捉的,无形的“东西”,从山枣的内部,抽离了出来。
林霜能辨认出,那里面,有“干旱”的印记,有“贫瘠”的记忆,有“恐惧”的情绪,有“挣扎”的痕迹……
所有这颗种子在成长过程中,经历的一切苦难,一切不完美,一切“错误”的过程,都被这只炉子,强行的,蛮横的,从中剥离,然后化为虚无。
这个过程,无声无息,却蕴含着一种逆转因果,重塑本源的,至高的伟力。
当最后一丝杂质被剥离。
那颗山枣,在林霜的神念感知中,变成了一颗纯粹的,完美无瑕的,光的聚合体。
那是生命最原始,最正确,最充满希望的形态。
大约过了十息。
唐冥打开了炉盖。
他将那颗山枣,倒回了手心。
林霜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那还是一颗山枣。
但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原本干瘪褶皱的表皮,变得饱满而圆润,呈现出一种健康的深红色。
整个枣核,仿佛是由一块温润的宝玉雕琢而成,通体透着一股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光晕。
最重要的是,它上面所散发出的那股纯净、浩瀚、原始的生命气息,浓郁的几乎要化为实质。
林霜毫不怀疑,现在只要将这颗种子扔进任何一片泥土里,哪怕是沙漠,它也能在瞬间,生根发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这不是仙法,不是神通。
这是“修正”。
是将一个走错了路的孩子,直接送回了起跑线,并且告诉他,这一次,要用最正确的方式,重新跑一次。
林霜看着唐冥,心中震撼得无以复加。
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能修复一切。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万物,都只有一个“正确”的标准。
而所有不符合这个标准的,都可以放进这个炉子里,重新来过。
就在这时。
“砰!”
客栈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七八个身穿统一制式道袍,腰悬长剑的修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倨傲,眼神轻佻的年轻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