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字子师,太原祁人也。世仕州郡为冠盖。同郡郭林宗尝见允而奇之,曰:“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遂与定交。
——《后汉书?王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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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
大汉都城,遍地焦土。
“小心些!小心一些!”
王允站在兰台最高处,指挥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西凉兵,将一箱箱典籍装上牛车。
“司徒大人,伯喈代天下读书人,谢过了!”
蓬头垢面,衣袍上有不少焦痕的蔡邕,长揖到地。
“伯喈,莫忘了……”
王允一把扯起蔡邕,面色复杂,望着仍有许多散落在地的典籍,痛惜道:“老夫,亦是读书之人!”
“定是要谢的!若非司徒大人出面阻止董卓,这帮西凉蛮子,必将焚了这兰台!”
蔡邕充满怒火的目光,狠狠的扫过,正在搬运着典籍的西凉士卒。
“伯喈,慎言!”
王允伸手,轻按蔡邕肩头,正色道:“非是阻止,只是劝谏。这些典籍若运往长安,将来正可用来教化万民,彰显董太尉文治。”
这话,他说得极诚恳。
似乎,连他自己都要信了
“司徒大人……”
蔡邕闻言不解,有些茫然的望向王允。
“此去长安,伯喈一路小心。”
对于蔡邕的疑惑,王允没有解释,只是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瘦削的肩头,便默然不语。
“司徒大人,就此别过!”
对于王允身上的异样,蔡邕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的心思,全扑在了一车车的典籍上。
“去吧!你我长安再见!”
王允挥手作别。
……
独立兰台。
王允望着洛阳城最后的轮廓,老泪纵横。
黑烟,如巨蟒。
缠绕着每一座熟悉的建筑,朱雀大街,明光宫,太学……
西凉骑兵的呼啸声,随风传来,间或夹杂着百姓逃难时的哭喊。
“司徒大人,怎地哭了?”
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有,董旻阴恻恻的声音。
“烟尘迷眼罢了。”
王允转身,脸上已换上恰到好处淡然。
董旻,董卓之族弟。
如今,是董卓安插在他身边,监视他的眼线。
“兄长有令,明日一早,便启程。”
董旻一脸倨傲,用马鞭,敲了敲王允的肩,力道很重。
“兄长说了,王司徒是聪明人,到了长安,还要多多倚重。”
“谢董太尉!谢董车骑!”
王允躬身,以三公之尊,向行不过是车骑将军的董旻行礼。
“罢了!罢了!”
董旻大笑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呐,就是礼数忒多!”
只不过,他哪知道,王允笼在袖中的手,早已经攥得发白。
……
将将走出兰台时,王允又顿住了脚步。
几个西凉兵,正在劈砍竹简生火。
火焰,舔舐着的竹简上,几个篆字,让王允的瞳孔,骤然猛缩。
“住手!”
王允瞪着这群西凉兵,双目通红。
西凉兵哄笑:“老东西,还真以为自己是三公呢?”
王允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金饼。
“这些,买下你们手中的,柴火!”
火光照映下,金色的光芒,让西凉兵顿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墙角还有一堆,你要不要?”
“要!有多少,要多少!”
……
长安。
新置办的司徒府,简陋得可笑。
王允跪坐在席上。
面前摊着的,是他从兰台花重金买回的《孝灵皇帝纪》。
“明公,何苦如此?”
士孙瑞深夜来访,看着铺满满室的书简,连连叹息。
“大汉数百年典藏,十不存一……”
王允也不抬头,淡淡道:“老夫替董太尉续一续文脉,不该么?”
“可外面,都在传……”
士孙瑞压低声音,试探道:“说司徒大人曲意逢迎,已投靠国贼。”
毛笔,在竹简上顿了顿,留下一个墨点。
“让他们说去!”
烛火摇曳,映得王允那张老脸,晦暗不明。
有些路,注定要独自走完。
……
次日朝会。
“听说,有人不满迁都,还四下串联?”
董卓独立丹墀之上,手按大汉龙雀刀。
今日,他有心再立一立威。
立威,杀人最有效。
董卓发话,满殿寂静,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杨彪之事,历历在目。
满朝文武,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
此时,皆噤若寒蝉。
“启禀太尉!”
忽然,王允出列,手捧一摞简书。
“老朽恰好整理兰台旧典,发现当年高祖入关中时,亦曾迁都避祸。”
“哦?”
董卓眯起眼,若有所思。
“当年楚王项羽焚咸阳,高祖定都栎阳,方有日后大汉四百年基业。”
王允展开竹简,侃侃而谈:“如今,太尉迁都之举,正暗合天道……”
胡言!
一派胡言!
王允听到了无数细细戳戳的议论声。
还有,他自己的心跳声。
如擂鼓。
但他口中的话,却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许久之后。
“哈哈哈……”
董卓仰天大笑,松开了按刀的手,指着王允赞道:“好!还是子师知我!”
“太尉,谬赞矣!”
王允手捧简书,躬身答谢。
退朝时,满朝文武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在王允背上。
“为虎作伥!”
太常种拂,忍无可忍,破口大骂。
王允,置若罔闻!
……
是夜,传出消息。
董卓,欲杀太常种拂立威。
种拂,私藏孝灵皇帝祭器,其心可诛!
这是董卓着人,给种拂罗织的罪名。
污蔑!
这绝对是污蔑。
人人都知道,太常寺掌宗庙,负责一应祭祀庆典。
别说是孝灵皇帝的祭器了,就算是藏有历朝历代皇帝的祭器,也不稀奇。
消息一经传出。
所有人,都在等王允反应。
种拂,是王允多年的挚友。
若有他出面求情,董卓怎么都会给他一个面子!
太常掌宗庙,若真有失,确该严惩!
可这,便是王允给出的态度!
满城哗然!
谁都不知道的是,那晚,王允在简陋至极的司徒府院中,整整站了一夜。
……
破晓时分。
握着一块玉珏的王允,望着太常寺方向,喃喃道:“颖伯兄,放心去吧,你的血……”
“……不会白流……”
……
三日后,太尉府。
王允呈上精心整理好的《西京杂记》。
“请太尉过目,其中……多有祥瑞之兆!”
董卓随手翻看,嘉许道:“子师,近来辛苦了。”
“为太尉分忧,是老朽本分。”
王允垂首,那恭敬的样子,不像是同殿为臣。
而似主仆!
“听说,你住得清苦……”
董卓一摆手,笑道:“咱家,便送座隔壁的宅子给你!咱们呐,来个比邻而居!”
董卓哈哈大笑,摆出了一副赏罚分明的做派。
“谢太尉恩典!”
王允再拜,愈发的恭敬。
自洛阳迁来长安的人口,何止数十万。
流离失所,无片瓦遮头的人,比比皆是。
而董卓隔壁那座府邸,王允知道。
占地,足有上百亩!
这份赏赐,可不轻!
但让王允高兴的,并不是府邸本身。
而是董卓所说的,比邻而居!
住得近了……
机会才多……
……
望着躬身退出门外的王允,斜倚在榻上的董卓,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王子师……
咱家还真想知道……
长安城里,没有了吕布和貂蝉,你,还会施美人计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