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传递而来的、那沉重古老的“终结慈悲”意志,如同冰冷深海的巨大旋涡,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试图将他拖入那以力量碾碎一切、终结痛苦的深渊。
而风间琉璃自身,那对蛇歧八家、对源稚生、对这不公命运的深沉恶意与扭曲期待,则如同地心深处奔涌的、灼热而剧毒的熔岩,带着毁灭与再生的狂暴欲望。
这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样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力量,在他的精神领域内激烈碰撞、撕扯!它们形成了一种微妙的、脆弱的、令人心悸的平衡!“慈悲”与“恶意”,在这刹那,于风间琉璃的灵魂深处,构成了一架无形的、剧烈震颤的天平!
而就在这极限的平衡点,就在风间琉璃的意识即将被这两股巨力彻底撕裂或同化的瞬间——他手中那柄名为“真理之羽”的雪白长刀,苏醒了!
刀身上流淌的月华光辉骤然变得灵动而活跃!它不再仅仅是反射光芒,而是自身在发光、在呼吸、在共鸣!一股清冽、纯粹、仿佛能斩断灵魂枷锁的力量,顺着刀柄,如同奔涌的冰泉,瞬间注入风间琉璃的体内!它没有压制任何一方,而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强行介入了那架震颤的天平!
清冽的刀光如同最纯净的溶剂,瞬间渗透、梳理了那纠缠碰撞的“慈悲”与“恶意”的狂暴乱流!它没有让它们消失,而是将它们约束!将它们引导!让那足以毁灭灵魂的冲突力量,在这一刻,化作了驱动这把刀的、前所未有的、纯粹而恐怖的动能!
他明白了!他手中的“真理之羽”,并非寻常的杀戮之刃!它正是那埃及神话中,冥神阿努比斯手中用来在天平上衡量人心的那根羽毛!它洞悉灵魂的重量,它能轻易拨动心弦,窥见那最深处、最不愿面对的黑暗!而这柄神器,此刻正与他与生俱来的言灵——“梦貘”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怖的共鸣!
那名为“梦貘”的言灵,不再仅仅是储存和复制别人的噩梦,而是被这柄审判之羽赋予了洞察、激发、具现化内心最深噩梦的恐怖威能!他能轻易看穿眼前每一个灵魂的脆弱点,能像拨动琴弦一样,激发他们内心最恐惧的梦魇,让那噩梦化为实质的牢笼,由内而外地审判他们自己!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席卷了风间琉璃!
这股力量如同冰冷的洪流,瞬间冲刷过他意识最幽深的角落。首先被惊醒的,是那个被层层黑暗包裹、蜷缩在心灵最底层的影子——源稚女。
那个弱小、敏感、永远渴望着哥哥一丝温暖、一丝认可的少年。他看到了哥哥冷漠转身的背影,听到了雨夜中绝望的呼喊,感受到了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冰冷与孤独。这积压了无数岁月的委屈、悲伤和被背叛的痛苦,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心防。面具下,一声压抑的、如同被遗弃幼兽般的呜咽不受控制地逸出。这呜咽是为自己,为那个永远无法触及的、属于“源稚女”的、被哥哥亲手斩断的温暖幻梦。
“哥哥……为什么……” 源稚女的意识在悲鸣。
然而,这深沉的悲伤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激起了另一个存在的滔天怒火!风间琉璃——那个由痛苦、仇恨和龙血诅咒孕育出的恶鬼,被这软弱和留恋彻底激怒了!
“闭嘴!没用的废物!”风间琉璃的意识在灵魂深处咆哮,“看看这力量!看看这能审判他们的力量!我们不需要他的怜悯!我们要他痛苦!要他后悔!要让他也尝尝被最信任之人背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滋味!”
被压抑的复仇欲望、扭曲的占有欲、以及对这绝对力量的狂喜,如同火山般爆发!那悲伤的呜咽瞬间被一股冲破一切束缚、撕裂所有伪装的、充满扭曲愉悦的癫狂大笑所取代!
“哈哈哈哈哈——!!!”
笑声如同夜枭的嘶鸣,穿透了火焰的噼啪和死寂的战场,回荡在每个人的耳中!他笑得前仰后合,可面具后又有眼泪流出。这强大的力量如同催化剂,让灵魂深处这相互撕扯、彼此憎恨的两个人格——源稚女与风间琉璃——的冲突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灵魂的撕裂!一边是纯净却脆弱、渴望爱与被爱的“白”;一边是污浊却强大、渴望复仇与毁灭的“黑”。它们如同两条纠缠撕咬的毒蛇,都想吞噬对方,都想独占这具躯壳和这新生的力量!
真理之羽的力量没有偏向任何一方,也没有强行融合,它只是映照。映照出源稚女那份纯粹却无望的“爱”的痛苦本质,映照出风间琉璃那扭曲却强大的“恨”的绝望根源。映照出……那贯穿两者、从未改变的核心——源稚生。
无论是爱还是恨,渴望靠近还是渴望复仇,那个名为“源稚生”的存在,始终是他灵魂的锚点,是他一切情感与行动的终极坐标。
面具下的狂笑戛然而止,泪滴还未干涸,疯狂与悲恸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看透宿命、接受自身全部的澄澈,只剩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的……归乡的渴望。
他不再需要向谁证明,不再需要向谁复仇。他只想回去。回到那个人的身边。以“源稚女”的身份。无论迎接他的是哥哥温暖的拥抱,还是斩鬼的利刃;是迟来的歉意,还是冰冷的憎恶。
他只想……回家。
犬山贺和风魔小太郎被风间琉璃身上爆发的、更加诡异恐怖的气息所惊骇。但作为家主的骄傲和责任让他们强压恐惧,再次爆发出怒吼,不顾伤痛,如同扑火的飞蛾,再次向风间琉璃发起了决死的冲锋!刀光与苦无的寒光撕裂空气!
此刻的风间琉璃,眼中已没有了戏谑,只有一片洞悉灵魂的冰冷琉璃色。面对重新冲上来的两位家主,风间琉璃甚至没有移动脚步。他只是将流淌着清冽月华的“真理之羽”,如同指挥棒般,极其随意地向着两人轻轻一点!
犬山贺的刀光在距离风间琉璃还有数尺之遥时,骤然僵住!他的瞳孔瞬间失去了焦距,脸上浮现出极度惊骇和痛苦的表情!他发出无声的嘶吼,却无法挣脱这源于自身心魔的牢笼!风魔小太郎的冲刺也同样戛然而止。
仅仅是刀尖轻点,两位叱咤风云的家主,便被各自内心最深的噩梦瞬间吞噬,困在了短暂却无比真实的精神牢笼之中!风间琉璃不再看他们一眼。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向了那些围在远处、目睹家主瞬间“石化”、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蛇歧八家精锐人群。
他没有杀戮的兴致。他要的,是穿透!是宣告!是让他们将今夜这深入骨髓的恐惧带回去!
他动了!身影并非消失,而是化作一道流淌着清冷月华与不祥幽影的流光!他手持“真理之羽”,没有施展任何精妙的刀法,只是以刀为锋,笔直地、以无可阻挡的“破军”之势,向着人群最密集的方向,悍然冲去!
“拦住他!!” 龙马弦一郎在直升机上目眦欲裂,对着通讯器狂吼!
然而,当风间琉璃的身影冲入人群的瞬间——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试图举枪射击、或者挥刀阻拦的蛇歧八家成员,在风间琉璃靠近他们数米范围之内时,动作瞬间变得僵硬、迟缓、甚至完全停滞!他们的脸上浮现出各种各样极端恐惧的表情——有的看到了死去的亲人化作厉鬼索命,有的看到了自己被无穷无尽的毒蛇缠绕吞噬,有的则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孤独……每个人都在瞬间被“真理之羽”激发、被“梦貘”言灵具现化的、独属于他们内心最深处的噩梦所捕获!
风间琉璃如同闲庭信步!他手中的“真理之羽”甚至不需要真正斩击,只是刀光所及之处,人群便如同被无形的噩梦之手拨开!他如同劈开海浪的巨舰,又如同一道撕裂噩梦长夜的月华之痕,在密集的人群中硬生生犁开了一条笔直的、由无数僵直呆立、沉沦于自身恐惧噩梦的“雕像”所构成的通道!
没有血肉横飞,没有惨叫连连,只有一片死寂和无数张被恐惧扭曲定格的脸!
他穿透了人群!目标直指包围圈最薄弱的外围!
“追!快追!直升机跟上!” 龙马弦一郎几乎要把通讯器捏碎,对着驾驶员咆哮!直升机轰鸣着降低高度,试图锁定那道月华流光!
就在直升机掠过风间琉璃头顶的瞬间——
风间琉璃甚至没有回头!
他只是脚步微微一顿,然后,抬起了头!
那覆盖着悲悯面具的脸庞,那流淌着金色光芒、洞穿虚妄的双眸,精准地、冰冷地,穿透了直升机的舷窗,直直地刺入了龙马弦一郎的眼中!
龙马弦一郎的大脑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眼前的世界瞬间扭曲、崩塌!他看到了……看到了无数龙马家战士支离破碎的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汇成河流,而源稚生站在尸山之巅,用冰冷失望的眼神看着他,质问他为何如此无能!那绝望的场景是如此真实,如此沉重,几乎要将他的灵魂彻底压垮、吞噬!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猛地向后仰倒,意识瞬间沉沦,几乎要昏死过去!
“长官?!” 驾驶员惊恐地喊道,下意识地顺着龙马弦一郎的目光瞥了一眼下方那道身影的眼睛——
“啊——!” 驾驶员也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他眼前瞬间一黑,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仪表盘在他眼中变成了无数扭曲的、择人而噬的毒蛇!直升机猛地剧烈颠簸,机头不受控制地向下栽去!
“醒……醒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龙马弦一郎凭着最后一丝意志力,强忍着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和恐惧的侵袭,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
这声咆哮如同惊雷,在驾驶员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炸响!驾驶员猛地一个激灵,眼前的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他惊出一身冷汗,凭借着过硬的技术,在直升机即将撞向地面的前一刻,猛地将操纵杆向后拉死!
直升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机头险之又险地重新抬起,擦着树梢掠过,带起一阵狂风!
当惊魂未定的驾驶员和勉强恢复一丝清明的龙马弦一郎再次望向下方时——
那道月华流光,早已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与燃烧森林的边缘。
战场上,只剩下燃烧的极乐馆废墟、无数僵直在各自噩梦中的蛇歧八家成员、以及刚刚从短暂精神牢笼中挣脱出来、脸色惨白如纸、眼中残留着无尽恐惧的犬山贺与风魔小太郎。
月光依旧皎洁,透过“真理之羽”破开的云洞洒下。但那光芒,此刻却显得无比冰冷,仿佛在无声地记录着这场由噩梦编织的审判。
真理之羽,已称量过他们的心。
战场上的喧嚣与火光被迅速抛在身后。风间琉璃的身影如同融入夜风的幽灵,在茂密的林间无声穿行,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淡淡的、流淌着清冷月华的残影。仅仅片刻,他已出现在远离极乐馆废墟、一处僻静的山坳边缘。
这里,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冠洒下,空气清冷而寂静,与身后那片火光冲天的炼狱判若两个世界。
一道窈窕的身影,如同早已等候多时的夜莺,从一棵巨大的古杉树后悄然转出。她穿着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外罩一件深紫色的羽织,正是樱井小暮。她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而专注,在看到风间琉璃身影的瞬间,立刻单膝跪地,姿态恭敬而虔诚。
“大人。”她的声音轻柔,带着深深的关切和一丝完成任务的释然。
风间琉璃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站在月光下,背对着远处那片象征毁灭的红光。手中那柄流淌着内敛月华的“真理之羽”已然归鞘,通体雪白的刀鞘在月色下泛着清冷的光泽。那悲悯的金属面具,依旧覆盖在他的脸上。
他没有立刻回应樱井小暮。山间的夜风吹拂着他素色的和服衣摆,带来一丝凉意。
片刻的沉默后,他缓缓抬起手,手指抚上那冰冷的金属面具边缘。随着一个轻微的动作,面具被轻轻摘下。
月光毫无阻碍地洒落在那张属于源稚女的、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庞上。没有了面具的遮挡,那份惊心动魄的美丽在月色下展露无遗,却也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苍白和难以言喻的疲惫。
樱井小暮抬起头,目光触及风间琉璃脸庞的瞬间,她的呼吸微微一滞。她看到了在那双归于深邃平静的眼眸下缘,在长长的睫毛根部,残留着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湿润痕迹。月光在其上投下一点几不可见的晶莹反光。那痕迹很淡,仿佛被夜风一吹就会消散。但它确实存在。
樱井小暮的心猛地揪紧。她从未见过风间琉璃大人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那面具之下,在她心中如同神只又如同恶鬼般强大的存在,此刻竟带着一丝仿佛刚刚经历巨大悲恸后的……泪痕?她张了张嘴,那句“您……哭了?”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强烈的敬畏和对大人心境的揣测,让她硬生生将这句话咽了回去,只化作眼中更深的担忧和无声的询问。
风间琉璃似乎并未察觉樱井小暮的异样目光,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他只是微微侧头,目光平静地投向东京的方向,他看不到,但他知道那里灯火璀璨,源氏重工大厦如同黑色的巨塔矗立在城市中心。
“小暮。”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再混合金属的冰冷质感,恢复了属于他自身的清冽音色,只是比平时更加低沉、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属下在。”樱井小暮立刻应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帮我准备些东西。”他抬起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仿佛拂去尘埃般,抹去了眼角那点细微的湿润痕迹。
樱井小暮微微一怔,随即立刻领悟:“是!大人!请问需要准备什么?”
“一套和服,还有……一份拜帖。”
“我将不日……拜访源氏重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