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宫去劝诫皇上?”
太后手里的茶盏停在半空,盖子都没揭开,就那么举着。
如懿独自一人跪在小厅中央,眼神倔强地望着太后:“臣妾不愿见到皇上沉沦宫外烟花,。”
福珈上前,把太后手里的茶盏接过来,对着地上的人开口:“娴贵人,连皇后和贵妃都劝不动,皇上像着了魔一样,您追出宫去也只会触怒皇上。”
如懿闻言,嘴角微不可察一翘。
劝不动?她们劝不动就对了,这不就是卫嬿婉进贡鹿血酒、寒香见入宫这两回重演。
鹿血酒是她劝回来的,卫嬿婉被罚俸禄,后宫众人都看清了她狐媚争宠的本性,失宠的同时也失了人心。
寒香见入宫后自愿服用绝育药,皇上因此错怪了自己,事后追悔不已,多次堵在十二阿哥永璂上学途中,意图和好而不得。
在如懿看来,整个后宫包括太后在内,出宫劝诫皇上只能她干,也只有她亲自上才有效果,谁来都不好使。
见太后沉默不语,如懿又道:“臣妾愿意承担帝皇之怒,请太后成全。”
“也是个痴心的,不愧是乌拉那拉家的女子,”太后感慨道,“其实事情没到这个份上,你的心意哀家知道了,过几日哀家再劝劝皇帝,你先回去吧。”
这话就是委婉驳回的意思,如懿没想到太后居然不让自己出宫。
上一世卫嬿婉曾投入太后麾下,这事若不做绝了,给了卫嬿婉翻盘的余地……
凭她那张嘴,说不定又能把太后哄住,不仅躲过一劫,还能顺势爬进宫里来当妃嫔。
如懿心一横,伸手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簪子,抵住自己的脖子。
福珈和旁边的宫女们都吓了一跳,赶紧围到太后身前:“娴贵人,您这是做什么!”
如懿高高昂着头颅,眼神平静无波:“臣妾无法眼睁睁看着皇上为奸人所惑,身为皇上的妃子,不能行规劝之责,臣妾只能一死以谢太后赐名之恩。”
“嫔妃自戕是重罪,你想过家里人吗?”太后皱起眉头。
福珈也道:“而且规劝之责是皇后的职责,再不济还有协理六宫的贵妃,您一个贵人,跟着掺和什么。”
如懿才不管这些,发簪戳了戳皮肤,又道:“皇上恪尽职守,为了大清尽心尽力,臣妾亦是大清子民,看到皇上自甘堕落,心如刀绞。”
旁边的惢心早就吓得失了魂,想上去抢簪子又怕自家主子手一抖真出了事,僵在原地不敢动。
良久,太后一眨不眨地看着如懿,突然嗤笑了一声。
“好吧,哀家就成全你。”
说完,太后让福珈拿来笔墨:“哀家给你一道懿旨,你可以带上几个太监出宫去劝诫皇上。”
她边写边道:“前几天讷亲的妻子进宫跟哀家抱怨,说夫君跟皇上一起荒唐,想带仆妇家丁去会一会那个狐狸精,你可以与她同行。”
如懿大喜,果然真心爱着夫君的妻子,想法都是一样的。
想到卫嬿婉那张狐媚的小脸,如懿恳求道:“太后,如果迷惑皇上的烟花女子不肯就范,臣妾可以代行处置吗?”
太后头也不抬:“可以,但不能出人命。”
如懿拼命忍住笑意行了叩拜大礼,毕恭毕敬地接过福珈递来的懿旨。
太后侧着身子,好整以暇:“等过几日皇上又出去了,哀家就让你跟讷亲夫人在宫门外汇合,一起过去吧。”
“臣妾遵命。”
如懿拿着懿旨飞一样出了慈宁宫,宛若得了加封圣旨的新科状元。
接下来的日子里,惢心瞧着自家主儿,只觉得愈发看不懂了。
如懿时而临窗远眺,时而又对着镜子,反复穿戴护甲,脸带期盼,不似担忧。
惢心不懂主儿究竟是盼着皇上回头是岸,还是盼着他泥足深陷,好让她去当那个力挽狂狂澜的唯一。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太后派人告知如懿,皇上一炷香前出宫了。
如懿梳了一个小两把头,恨不得把所有的装饰都插在上头,护甲戒指更是戴得满满的。
由于太后说出宫的女子越少越好,如懿便只带了三宝,气势汹汹出了宫门。
如懿离开后,菱枝和芸枝马上找到惢心,问道:“惢心姐姐,慎主儿说……只要给她通风报信,他日主儿进了冷宫,她会给我们安排好去处,还作数吗?”
惢心咬了咬牙:“……还作数,你马上去景阳宫跟慎嫔说,主儿出宫了。”
宫外,如懿成功跟讷亲夫人汇合。
这位夫人也换上了最好的衣服,身后跟着好几个面相与容佩相似的嬷嬷,还有几个年轻护院。
如懿见其中一个嬷嬷端着食盒,面露不解。
夫人笑了笑,亲自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盅还在冒热气的药汤。
如懿记得这个味道,是上一世太后赐给寒香见的绝育药。
嬷嬷盖回盖子,道:“我们家老爷是朝廷重臣,为大清鞠躬尽瘁,和夫人成婚后,家里只有几个通房,平日连母马都不骑。”
“岂料不知哪来的浪蹄子,趁着夫人刚生产身子没恢复乘虚而入,”嬷嬷痛心疾首,“老爷是军机大臣,不懂那些弯弯绕,竟被浪蹄子得了手!”
夫人淡淡道:“裳嬷嬷,在娴贵人面前,别说这些腌臜话。”
“奴才多嘴。”裳嬷嬷立刻垂下头。
如懿也朝她鞠了个躬:“无妨,裳嬷嬷口直心快,我很喜欢。”
“其实我不在乎夫君外头有女人,”夫人微微抬头望着远方天空,“但涉及皇上,这是家事,也是国事,作为妻子我不得不管。”
“我明白。”如懿颔首认可。
她们上了同一辆马车,途中聊着各自男人,大婆惜大婆,知己难寻,相逢恨晚。
到了地儿后,两人恨不得把马车命名为大婆车,将这条街命名为大婆街,非得大婆不得坐,非大婆不得进,燕子飞来下蛋都要查查是不是真爱嫡妻。
两人下了马车,同时抬头看着门上的牌匾,端出嫡出贵妇气势,耳边仿佛有唢呐吹奏一出忠臣斩佞臣的激昂乐曲。
讷亲夫人脸色暗沉:“听说叫软软的是嫡出,最妖媚的那个叫红红的是庶出。”
裳嬷嬷鄙夷:“庶出?估计是在家也不安分,惹恼了主母,被发卖出去才到了这儿吧。”
如懿冷然道:“等会让这个红红喝下绝育药后,把她发卖了吧,卖远一些。”
讷亲夫人声音里带着赞赏:“还是娴贵人想得周到。”
这时,一名嬷嬷上前敲门,片刻后,一个眼生的小太监打开一条门缝。
他看到外面这阵仗吓得马上想关门,裳嬷嬷反应极快,一脚卡进门缝里,让门关不上。
她对着身后的护院喊道:“撞开!”
几个护院立马以肩撞门,门轰然洞开,如懿和讷亲夫人带着仆从鱼贯而入。
三宝一马当先,拎起小太监龇牙咧嘴:“喂!皇上呢!皇上和讷亲大人在哪!”
小太监浑身发抖,想起凌云彻教他的话,一个劲地摇头:“走了,他们刚走,走得后门。”
如懿心里一沉,泄了气:“还是来晚了,”
皇上出宫不带李玉他的两个徒弟,净带凌云彻。如果李玉在,一定会带着自己直捣黄龙,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狐媚子。
裳嬷嬷到底是讷亲夫人身边得力的人,她看着小太监慌乱的眼神,再看他不住地往湖心亭的方向瞟。
“走了?我看未必!”裳嬷嬷松开小太监,对着护院们一挥手,“把他按在这里,其他人,都跟我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湖的方向走去,而小太监被两个护院死死按在地上,想开口喊,嘴巴又被另一个嬷嬷用布塞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所以当弘历、讷亲、凌云彻三人发现有人闯进宅子时,如懿和讷亲夫人已经堵住唯一通向岸边的木桥,正要往这边来呢。
“这可怎么办,”讷亲紧急紧忙地穿衣服,“皇上您说句话呀!”
弘历不耐烦道:“朕头晕得厉害,想睡一会,你先出去,叫她回去吧。”
讷亲急了:“皇上您别睡啊,夫人会责怪我的!”
弘历又躺下了:“你的阿玛尹德是庶出,她父母都是嫡出,你被她训斥几句,等她气消了也就罢了。”
凌云彻开了一条窗缝往外看,惊道:“皇上,不对劲,怎么娴贵人也来了?!”
“如懿?她怎么可能出宫来这儿?”弘历马上坐起身。
凌云彻招呼弘历过来:“刚才,我以为她是讷亲夫人身旁的嬷嬷,现在仔细一瞧才发现是娴贵人……不好,她已经到门前了!”
如懿在紧闭的房门前站定,抬手阻止了正要上前的讷亲夫人。
她缓缓举起手中的懿旨,朗声道:“皇上,讷亲大人,我奉太后懿旨前来。太后听闻二位在宫外与烟花女子厮混,有损龙体,更失朝廷体面。特命臣妾与讷亲夫人前来规劝,望二位爱惜名声,回头是岸!”
话音落下,周遭一片死寂,片刻后,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拉开一条缝。
讷亲顶着一张比哭还难看的脸,眼神闪躲,蹭着门框,手脚不利索地挪了出来。
如懿厉声道:“讷亲大人,皇上呢?”
“娴主儿误会了,天大的误会!”讷亲连连摆手,汗珠从额角滚落,“皇上怎会来此等腌臜之地!是……是臣!是臣一时糊涂,在此处养了两个外室作乐,与皇上全然无关!”
讷亲夫人脸色铁青,冷笑一声。
如懿却不信他这套说辞,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的事,何必动用凌云彻,又何必挂上“弘宅”的牌匾。
她加重语气:“讷亲大人,皇上真的没来过?您敢对着太后的懿旨说谎吗!!!烟花女子勾引皇上作乐,可以即刻绞杀!”
如懿最后一字用尽全力,吼得讷亲一愣一愣的。
“娴贵人,让我来吧。”讷亲夫人有些不满地看着如懿,心想你对别人夫君吼那么大声作什么,“老爷,里面的人侍奉过皇上对吧?”
“对,是我刻意向皇上献美,皇上来了几次,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公务……”讷亲回道。
如懿追问:“那卫嬿婉呢?”
讷亲没听过这个名字,以为是什么宫廷暗号,下意识望向身后的房子。
如懿顿时警铃大响,难道说卫嬿婉就在里头??
房子里,凌云彻和弘历急得人仰马翻。
凌云彻手忙脚乱地把弘历往床底下塞,那床板离地不高,空间逼仄,弘历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挤不下了!”弘历压着嗓子低吼。
“皇上您再缩一缩,奴才也得进来!”凌云彻急得满头大汗,也跟着往里钻。
两人在床底下一个蜷着一个趴着,姿势扭曲,挤得密不透风。
慌乱间,凌云彻一脚蹬出去,正正踹在弘历侧脸上。
凌云彻下意识夹着嗓子道:“呀!没收住。”
弘历赶紧拨开他的脚,把自己戴着的假发正了正,这是凌云彻刚才给他戴的。
“嘶……为什么朕一定要戴假发,发丝都发黄了!”弘历抱怨道。
凌云彻解释道:“这是奴才备下以防万一用的。您戴上这个,一会儿千万别出声,她们见着一男一女,而讷亲大人借机说您‘怀孕了’,她们不敢动你。”
“等讷亲大人把您送出去,交给等候在隔壁街的侍卫,皇上您找个地方换了衣服就回宫,装作处理完政务回宫。”
毕竟皇上说了,他以此法笼络朝臣,官员们可以知道,唯独这些后宫女子不能知道,这关乎皇上的男子气概。
“那你呢?”弘历问道。
凌云彻脸上挤出一个凄然的苦笑:“奴才一个大男人,被她们抓个正着,一顿打是免不了的。但只要能保全皇上的清誉,奴才心甘情愿!”
弘历心里一动,竟觉得这奴才忠心耿耿,堪比关羽赵云,而自己正是那兵败逃脱的刘玄德。
就在此刻,外头传来讷亲的阻拦声:“夫人……她怀了我的骨肉,你们别伤害她!”
讷亲夫人一张脸瞬间褪尽血色,自己管家极严,家里几个通房都灌了绝育药,没想到夫君一支老杏出墙去,还是有了庶子!
如懿却觉得这孩儿是皇上的,卫嬿婉是易孕体质,上一世皇上不宠她,只是偶尔碰了一下就怀上了。
这一世想暗度陈仓,幸好自己下手早,这次决不能心慈手软。
京城另一边,嬿婉在院子里练丹青,突然打了个大喷嚏,她揉了揉鼻子,连忙进屋添衣。
而弘宅里,讷亲夫人已气得浑身发抖,她命人把老爷带下去,免得狐媚子装可怜让他心软,继而厉声下令:“撞门!”
“轰隆”一声巨响,上锁的房门被两个护院直接撞开,木屑纷飞。
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为首的裳嬷嬷目光一扫,便锁定了那张唯一的床。
如懿和讷亲夫人并未进去,端着嫡妻主母的架子站在桥头,等着里头的结果。
没过多久,裳嬷嬷快步从亭子里走了出来,躬身禀报:“回夫人,咱们进屋去看了,真是好大一张床!”
如懿急道:“人呢?找到了没有?”
裳嬷嬷颔首:“在床底下找到了,两人,一男一女。”
“女的是不是怀孕了?”讷亲夫人十分急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裳嬷嬷朝亭子里看了一眼,面露难色:“那女子……躲在床底深处不肯出来,奴才们怕失手伤了她腹中骨肉,没敢用强。”
如懿一把夺过旁边嬷嬷捧着的食盒,亲自打开,端出那盅尚在冒着热气的汤药,扬声道:“我奉太后之命,此女子毁了皇上和朝廷大官的清誉,若不服管教执意反抗,便可随我处置!”
她将汤盅递到裳嬷嬷手中,一字一句地吩咐:“给她灌下去,一滴都不许剩。”
裳嬷嬷郑重接过汤盅,眼中闪过一丝崇拜。
如懿裂开一个夹杂着亢奋、激动和愉悦的笑容,凑到裳嬷嬷耳边轻声道。
“此女极善狡辩,灌完汤药后即刻用布堵住她的嘴,再装进麻袋里,我自会安排她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