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林忆和杨家宁并肩躺在一张床上。
身材单薄的少女睡的并不安稳,梦中似乎有什么在生拉撕扯,切割着破碎的灵魂。
外面下起了暴雨,哗啦啦的水声,仿佛接天的瀑布。
“啊!”林忆猛地坐了起来,惊醒了身边的杨家宁。
杨家宁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眼见林忆一口咬住了胳膊。
“林忆等等——”她迅速坐起来,朝着林忆的方向伸出手。
没来得及。
林忆双目赤红却不带一丝情感,眼眶中不断有泪水滚落。
让人心中发寒。
“唉。”
空中飘过一丝叹息。
随后,杨家宁抱住了脆弱的美人,一下又一下安抚着她。
“阿忆乖,张嘴好不好?”
她从床头放着的衣服中翻出了一颗糖,迅速剥开,趁着林忆乖乖张嘴的时候,塞进了她的嘴里。
桃子味的。
林忆双目空洞,唇瓣上沾着星星血迹,杨家宁握住她的手腕,她的胳膊上赫然多了几个血洞。
“天啊,你对自己下手这么狠吗?”杨家宁显然还没清醒,张嘴就是一句吐槽。
林忆没有回答。
“医药箱在哪里?我给你擦点碘伏,小心伤口发炎。”
掀开被子准备下地的她,被人拽住了。
林忆轻轻贴近杨家宁,像是迷蒙混沌中的小鸟下意识的寻找着温暖之地。
林忆很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苍白,整个人透露着一种病态。
那模样,真像是被折断了翅膀,从天空坠落的白鸽。
“真拿你没办法,睡吧。”杨家宁只能搂着林忆,让她在自己怀里,一点一点把人哄睡。
深棕色的长发如海藻铺开,落满了杨家宁身上。
林忆身上有一种雪松的味道,清冽,如同她的人一样,清淡,冷冽。
杨家宁轻声哼唱着安眠曲,如同哄孩子一般。
好不容易,林忆睡着了。
杨家宁将林忆的手从她腰上轻轻拿下来,让她躺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她翻身下地,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发出一丁点动静。
凌晨四点,这个时候的别墅还是黑色的。
杨家宁小心翼翼下了楼,终于看到一间亮着灯的房间。
她敲了敲门。
“杨小姐,您怎么起这么早?”
原来是夏管家。
“夏管家,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找一下医药箱,我想找一些碘伏和棉签。”
“当然可以。”夏管家带着人来到客厅,很快给她找到了东西,并没有多嘴询问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问是用来干什么的。
“多谢您。”
“杨小姐,客气了,您也是这个家的主人,有什么您尽管吩咐我。”夏叔和蔼的笑了笑。
杨家宁拿过东西迅速上楼,回到房间里,轻轻将林忆的衣袖挽起,拿着棉签沾着碘伏给她擦拭伤口。
这会儿林忆似乎睡的很沉,一点动静的没有。
杨家宁迅速上完了药,躺了回去,时间还早,睡意袭来,没一会儿便又进入了梦乡。
身侧的人呼吸逐渐变得平稳后,林忆睁开了眼睛。
她轻轻抬起左胳膊,望着那已经被上了药的胳膊,眼睑轻颤,有一滴光在黑暗中反射出晶莹,顺着脸颊落下,没入柔软的枕头中。
“姐姐……”恍若呢喃的声音破碎在空中,化作尘埃消散,没有人听到。
……
早上六点。
林忆准时起床洗漱。
杨家宁赖床十分钟后也磨磨蹭蹭起来,半眯着眼睛进了洗手间,把牙刷塞进嘴里,一边迷糊一边洗漱。
太困了,太困了。
她看向身边睁着大眼睛的林忆,一脸疑惑。
“你为什么这么精神?”
“……”回答杨家宁的是林忆的沉默。
她无言以对。
“啊对了。”杨家宁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匆匆洗了把脸,把嘴里的泡沫都吐了出去,拉过林忆的左手,撸起她的袖子。
“好点了没?还疼不疼?”
她的动作太温柔,让林忆又有种不切实际的感受。
真的会有人对我这么好吗?
“不疼。”她回。
她不怕疼。
否则就不会有那一道道的伤痕。
在灵魂不见天光的日子里,她唯一渴望着的就是疼痛带来的真实感。
早上六点五十,封铭带着林忆和杨家宁来到学校。
封铭想让林忆公开身份,林忆拒绝了,但是封铭也想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的妹妹。
他的妹妹,过的太苦了。
因此,今早的学校论坛,炸了。
七点钟,封大少爷实名发帖:
【所有人听好了,以后但凡有人跟林忆和杨家宁过不去,就是跟我封家作对!】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封铭并不介意外界传他是个纨绔,脾气不好。
脾气不好就对了,这样就没有人再不长眼动他要护着的人了。
九点五十,大课间,校园广播站通报,高三罗某因为言语侮辱国家军官、高一陈某、李某校园霸凌高级研究员,予以退学处分,其余参与过校园霸凌事件的,一律予以严重处分。
不光通报了欺负过林忆的人,还有其他被欺负过的无权无势的学生,都在通报之内。
一天之内,学校开除了十几名学生,严重处分三十四人,记过四十六人,通报批评八十八人。
学校领导层,包括校长在内,更换六名,对于冷眼旁观的老师,记过八人。
京都第一中学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那个身处黑暗的少女,身边终于迎来了光明。
而杨家宁,就是这件事的催化剂。
若没有她护着林忆,没有她坚定不移站在林忆这边,没有人找茬,林忆不会请越语祺出手,也不会有如今的境况。
天,晴了。
*
整个高中,杨家宁几乎和林忆形影不离。
在她的陪伴下,林忆肉眼可见的明朗起来,不再是那个整日死气沉沉的女孩了。
虽然脸上不常有明显的笑意,但她的好心情也可见一斑。
难道友情的陪伴真的能胜过一切的咒诅吗?
这两年,林忆偶尔也会有精神不济的时候,感觉不知道身处什么地方,记忆反复被割裂,仿佛什么破开过往,强行植入,一遍遍咒诅着她失去一切感情,让她意志消沉。
情绪濒临崩溃时,一刀刀割在手腕上、割在胳膊上。
可是杨家宁从来没有问过,也从来没有怪过她。
她从来没有要求过林忆不要伤害自己,也没有用自己和关心她的人来道德绑架她让她忍耐忍耐。
她或许不知道林忆得的是抑郁症,但是她选择用自己的温度将那块坚冰融化。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杨家宁的课桌角落里,多了一瓶碘伏和一包棉签。
林忆没有再换过同桌,每一次换座位,她和杨家宁永远在一起,没有老师给她们调开。
她总能敏锐的发现林忆的身上添了新伤,但每次也只是一言不发的给她上药。
林忆很多次都会问杨家宁有没有什么想问她的。
比如为什么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为什么总是伤害自己,为什么要让她一遍遍给她上药。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问过。
“你不会觉得我在糟践你的心意吗?”林忆也曾在她沉默着给她伤口吹气的时候问她。
你给我上了药,我又接着伤害自己。
“不会,因为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好起来。”
杨家宁头也不抬的回答。
那句话让林忆动容。
她希望自己好起来吗?她真的不知道。
好多次,她已经在心里放弃了自己。
可是她舍不得。
舍不得那道照在她身上的温暖的光。
她想,如果是杨家宁开口要求她为了她好好活着的话,哪怕再崩溃,或许她也会努力照做的。
毕竟,她不想让她生气,怕她因为她不听话,就离开她。
可是她没有。
林忆冰雪聪明,杨家宁话中的言外之意,她听懂了。
她不希望她的要求成为她的负担。
她不希望自己成为她的道德绑架。
或许,这样的陪伴,才是治愈每一个在抑郁症里的孩子们的良药。
不要给他们增加负担,不要道德绑架他们,他们已经在努力挣扎了,除了陪伴和安慰,什么也不要多说。
“答应过你陪着你,不会食言。”
杨家宁换了一根棉签,抬头看向林忆深不见底的黑眸,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那天是杨家宁和林忆认识一年以来第一次见她笑。
是那样的美艳。
冰美人本来就好看,冰美人融化的样子更添几分动人。
那一笑让万物失色,杨家宁手中的棉签掉落在地上都没有发觉。
林忆靠在杨家宁怀里,一边落泪一边笑,无声地喊着“姐姐”。
谢谢你的手,牵着我慢慢走到最后。
原来不回头,也能看到彩虹。
满身伤痕,折断翅膀的白鸽,被人小心翼翼的捧在了手心,耐心的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