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欢适时将一副棋盘放置在紫檀大案上。
云容起身,向仁帝及在座众人行了一礼,声音清朗,
“陛下,请容奴婢用这棋盘为陛下解惑。今儿的棋局看似简单,其实暗藏玄机——先手必败,从第一步起便已注定。”
仁帝目光深邃,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云容单独取出四枚黑子,纤指轻点,棋子落案时发出清脆声响。
“陛下、太子殿下、诸位大人请看,”
她目光扫过逐渐围拢过来的众人,
“当任一色棋子仅剩四枚时,轮到谁取子,谁便入了死局。”
郭学官早已按捺不住,率先围到大案前。
云容从容演示,
“肖先生若取一,我取三,他输;
他若取二,我取二,他输;
他若取三,我取一,他输。
故这‘四’,是关键。”
云容又取四子黑棋,与先前四子并列成八子,
“八子是两份四,奴婢依旧可以用此法应对,他取多少,奴婢便取'四减其数',之后八子剩四子,再如法炮制,他必输无疑。”
她再取四子黑棋,形成十二之数,
“十二时亦然。他取多少,奴婢便取'四减其数',必剩八子。
十二通八,八通四,环环相扣,步步杀机,他必输。”
待她再取四子成十六之数时,郭学官已激动得声音发颤,
“十六也是如此,他必败无疑!”
云容微微颔首,话锋一转,
“那么,为何十八黑十八白开局时,先手必败?”
说完,她取了十八枚黑子和十八枚白子一一排开,
“按照刚才说的四为关键,那么多个回合后,棋局终将变成二黑二白。”
众人皆凝神仔细看,连仁帝也不自觉地向前倾身。
“若只剩二黑二白,而此时又轮到肖先生。”
云容指尖轻拈棋子,
“他取一黑,剩一黑二白。奴婢取一白,剩一黑一白。此时他必须取走任一色棋子,奴婢取走最后一子,他输。
他若取二黑,则黑子尽数消失,独留二白。奴婢取走二白,他依然输。
他取白亦如此。”
郭学官恍然大悟,激动得胡须直抖,“原来如此!”
仁帝眼中精光一闪,忽然问道,“若那肖石执意让你先行,你待如何?”
云容道,“奴婢会要求加子,确保先手能赢。”
仁帝见她答得如此笃定,目中赞赏之色更浓。
这丫头不仅聪慧,更是谋定而后动。
郭学官追问,“若是肖石也悟透其中玄机,既不让你加子,却偏要让你先行,你又当如何?”
云容浅笑嫣然,
“那奴婢便要求增加难度,比如在其规则上加一条,同一轮不可都取同色棋子,黑白要交替取子,除非只剩一种颜色。”
“你也有应对之策?”太子魏舜眼中闪过惊异。
云容笃定道,
“嗯。这个规则先行更有利,因为先行可以优先清空某一色。
总而言之,赢就是奴婢今日的目的。”
为了完成任务绞尽脑汁,当真是不容易。
云容觉得自己应该改名叫云不易。
郭学官很快领悟过来,赞道,“云容姑娘确实有才,这么说来,肖石输得不冤。”
御书房内一时寂静,众人看着棋盘上清晰的推演,无不震撼。
郭学官捻着胡须,突然问道,
\"云容姑娘,棋理老夫已然明了。但老夫记得,你对局之初,肖石取一枚黑子,你并未取三枚黑子凑成四,而是取了一枚白子。
这似乎与你方才所讲的凑四之策不符啊?\"
云容浅浅一笑,
\"郭学官观察入微。\"
她重新将十八黑十八白在棋盘上整齐排开,
\"若按方才演示,奴婢确实该取三枚黑子。但请郭学官细想,若奴婢真这般取子,肖石立刻就会明白,奴婢看破了此局。\"
语音顿了下,她狡黠道,
\"奴婢虽必胜,但还是希望能迷惑他,所以取子凑四是分步完成的,但奴婢会控制黑白平衡,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如何控制,也是与四有关,郭学官仔细想想便能明白。\"
郭学官本身就精于术算,略提点就明白,他眼眸一亮,
“按四扣除后看黑白的结余?黑白结余保持一样就必胜。难怪后面棋局是六黑二白。”
云容赞赏点头。
宁竹鸣凝视着云容自信淡定的侧脸,心中愈发悸动。
夏宏文更是看得痴了,目光灼灼。
夏定邦瞥眼过来,夏宏文心虚低下头。
夏定邦心中不由苦恼,宏文这是看上了云容?
但竹鸣对云容的态度是有目共睹的。
这……该如何?
他转看容庚,容庚挑了挑眉,一副事不关己一心看戏的样子。
之后,郭学官又问了云容一些其他方面术算问题,云容尽量用通俗的方法一一解答。
要不是天色不早了,他恨不得再和云容多探讨一些。
郭学官最后好奇问,“云容姑娘,你这些是从何学来?”
云容还在想理由。
宁竹鸣却一本正经道,
“不瞒郭学官,我母亲之前嫁妆中留有不少术算杂书,云容怕是从那学来的。
只是后面库房进了耗子,那些书被耗子啃噬,我院中管事就将那些书当作引火柴烧了。”
“真是罪过罪过啊!”
郭学官一脸痛心疾首。
容庚浅勾唇,他怎么就那么不信。
云容睨了宁竹鸣一眼,心中默默给他颁了个奖。
月亮高挂时,众人才从御书房出来,各回各府。
众人散去后,周遭显得格外静谧,只余晚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宁竹鸣吹了声口哨,不多时,青云驹便踏蹄而来,停在他身旁。
他转身,很自然地朝云容伸出手,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温柔,
“来,我扶你上马。”
云容微微一怔,抿了抿唇。
她今日是随柳沐瑶坐马车进宫赴宴的,并未骑马。
宁竹鸣的手未收回,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难道你想走回国公府不成?”
云容耳根微热,知道眼下最好的选择便是与他同骑。
她将手放入他温热的掌心。
他的手掌宽大有力,稳稳扶住她的手臂,助她踩镫上马。
待她在马鞍前端坐稳,宁竹鸣随即利落翻身上马,稳坐在她身后。
宁竹鸣的胸膛几乎贴着云容的后背。
隔着衣物,云容能感受到那坚实温热的触感以及沉稳的心跳。
宁竹鸣双臂从前侧绕过她拉住缰绳,仿佛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中。
“坐稳了。”
他低沉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呼吸间的热气拂过她鬓发。
云容低着头,全身不自觉地微微绷紧。
青云驹稍稍加快了脚步。
云容轻呼一声,身体因惯性向后靠去,与他贴得更紧。
几乎是严丝合缝,两人心中都是猛地一跳。
云容强自镇定,试图往前挪动一点,拉开些许距离,奈何马鞍空间有限,她这般动作反而更像是在他怀中蹭了蹭。
宁竹鸣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涌向某一处,紧接着一股汹涌的热流在小腹炸开。
难以启齿的变化来得迅猛直接,紧紧抵住了身前的娇软。
他呼吸骤然粗重,“别动。”
嗓音沙哑得不像话,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危险。
云容意识到了,俏脸瞬间红透,不敢再动。
宁竹鸣往后退了退,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试图平复体内翻腾的躁动。
她只是无意间的一个动作,就几乎要击溃他所有的自制力。
“……抱歉。”
他从喉间挤出两个字,带着几分无奈的窘迫。
想了想,他随即解释道,“我并非有意,只是情难自禁。”
云容知道刚才是他直白的生理反应,羞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转了话头,
“多谢公子刚才在御书房替我解围。”
“不必谢我,我说过我会成为你的依靠。”
“那公子没话问我?”
“你想让我问什么?问你为何今日不听我的话执意跟柳沐瑶进宫,还是问你为何要与肖石对局,亦或是问你为何能看透棋局。”
宁竹鸣低哑道,
“不必问。你做的任何决定,必有你的理由,我虽恼怒你的行为但却更知道,我终究拿你毫无办法。”
顿了顿,他轻声道,
“因为我舍不得。”
云容心头一颤,眸光莹润,“公子其实有很多选择。”
宁竹鸣知道她突然这么说,定是又听到了什么,他语气调侃,
“你倒是说说有哪些选择?”
“周翡,崔玉玲还有不少世家贵女。”
宁竹鸣咬牙,“那你觉得她们哪个适合本公子?”
“我……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你还胡说。敢情本公子刚才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云容,“……”
“我只对你有感觉。你也感受到了不是么?”
他极快、极轻地在她发间落下一吻,如轻风拂过,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云容转头瞪他,一脸羞恼,“宁竹鸣,你流氓!”
宁竹鸣此刻觉得林以正和汪祺的话有些道理,若是始终恪守君子之礼,他怕眼睁睁看着云容离开。
夏宏文对云容的念想让他充满危机,毕竟夏宏文从家世相貌等各方面都不输于他。
这认知让他心底那股无名火与占有欲瞬间燎原。
宁竹鸣理直气壮道,
“……是。对你,我不想做君子。”
他目光不受控制地凝在她因羞恼而愈发娇艳欲滴的唇瓣上。
想起醉酒那夜的荒唐,那滋味蚀骨难忘,午夜梦回都是那香甜柔软的味道。
他恨不能日日品尝。
所以他其实已经不是君子了。
他自诩君子的丰碑在那一夜已被他亲手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