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容与肖石相对而立,棋盘置于两人之间的案几上。
“云容姑娘,请。”
肖石伸手示意,姿态看似大方,眼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云容微微福身,声音清越,
“肖先生远道而来是客,大辰一向以礼待人,还请先生先行。”
倒不是云容谦让,是因为先行就注定了败局。
“宁尚书,你府上这丫鬟口气还真不小,谁都知道先发制人,她竟然还让肖先生先行。”
有官员对一旁的宁坤道。
宁坤今日兴致不高,主要是他心口莫名灼烧,让他说不出的难受。
但此时又不好离席。
他深吸口气,“胜负未定,且看看吧。”
那官员四周看了看,转而问另一侧的许渊,
“许侍郎,济舟是今年的文试人选,怎么今儿没见他过来?”
“他在家温习为文试做准备。”
许渊说完目光转到殿中央。
肖石看了云容一眼,云容回他一笑,“先生,请。”
肖石不再推辞,“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他伸出两指,拈起一枚黑子。
内侍唱喏:“肖先生,取黑子一枚。”
云容状似犹豫片刻,取走一枚白子。
“云容姑娘,取白子一枚。”
此时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对局的二人。
宁竹鸣面色沉静,唯有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夏宏文敛了眸,握着剑鞘的手微收紧。
容青托腮看云容,白乎乎的小脸蛋上满是紧张和担忧。
公孙昭轻揉了下容青的脑袋,又转视云容,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肖石继续取子,这次他取了白子两枚。
云容苦恼思索了会,取了黑子两枚。
肖石看着棋盘上数量又归于相同的黑子和白子,勾了下唇,
“云容姑娘这是打算一直跟着肖某?”
云容笑道,“我这不是跟肖先生学习么,肖先生若是不愿意,那我下回就不跟。”
肖石没说话。
官夫人这边。
余氏低声轻讽,
“还以为真有本事呢?原来竟是跟着学样。可别到时丢了我们大辰的脸面。”
柳沐瑶冷声道,“余老夫人,你若是不会说话可以闭口不言。别让自己成为笑话。”
“柳姑娘,我笑话?你年过三十无人敢娶才是笑话。”
“本姑娘年过三十依旧貌美如花,不像余老夫人你,才刚过四十,已经满脸褶子,还成了寡妇。”
“柳沐瑶,你…欺人太甚…你……”
余氏涨红着脸,话音卡了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嗤声道,
“难怪当年柳大姑娘能做出苟且之事,原来这就是柳府一贯的教养。”
“余湘兰,少给姑奶奶放屁。你一个又丑又老的寡妇有什么资格评论我们柳家?刚才你胡乱污蔑本姑娘,本姑娘还没和你算账。
别以为本姑娘不知道,你不就是当初看上了宁坤么?可宁坤就是看不上你。”
宁坤虽渣,但年轻时的相貌却是一等一的,京中不乏爱慕他的姑娘,余氏也是其中之一,余氏还比宁坤大了两岁。
只是这事少有人知道,余氏后面嫁给了永昌侯做继室。
旁边的官夫人和姑娘们面面相觑,一副吃到瓜的表情。
只是可惜今儿宁府的女眷没来,来了怕是更精彩了。
余氏满目通红,指着柳沐瑶,声音大了些,“你少胡言乱语…造谣生事…”
“何人喧哗?”
太子魏舜冷肃的目光望了过来。
这边余氏,柳沐瑶等人马上噤声,正襟危坐。
殿中,肖石和云容的对局正紧张进行着。
云容后面换了策略,没有跟着肖石取同样的数量,只是让棋子数保持某种平衡。
数个回合后。
肖石脸上的轻松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他发现自己几次暗藏的杀招,都被云容看似无意实则精准的取子化解于无形。
接下来的几步,肖石试图重新掌控局面,但云容仿佛能预判他的意图,让他的选择陷入困境。
棋子越来越少,殿内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此刻。
棋面只剩下6枚黑子、2枚白子。
轮到肖石。
肖石额角罕见冒出冷汗,指尖在棋子上徘徊不定,似乎每一个选择最终都会通向绝路。
夏定邦与容庚对视一眼,低声叹道,
“云容的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多一子则盈,少一子则亏。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应当是提前推演好了,每一步局面都在她掌控之下。”容庚欣喜道。
夏宏文焦急问,“父亲,容伯父,你们的意思是云容必赢?”
夏定邦点头。
夏宏文喜色盈满眉梢,心里缓缓松了口气。
宁竹鸣看到这里,见云容右眼冲他轻眨了下,仿若一阵清爽的凉风瞬间吹散了他的焦灼和担忧。
仁帝看着棋面,绷紧的身子稍稍松懈。
西夷使臣们看出了端倪,脸色逐渐黑沉。
肖石还在挣扎,他不禁心想到这一步只是云容运气好,巧合罢了。
他深思后执手取了1枚黑子,棋面剩5黑2白。
云容几乎是在他取完后马上取走1枚白子,棋面剩5黑1白。
她扬了扬唇,“到你了,肖先生。”
肖石死死盯着棋盘。
按照取子规则,每次只能取任意1枚,2枚或3枚同色棋子。
如果他取1枚白子,剩5黑,云容若取1枚黑子,那么剩4枚黑子进入绝杀局,他输。
如果他取1枚黑子,剩4黑1白,云容若取1白,仍旧是剩4枚黑子进入绝杀局,亦是他输。
如果他取2枚黑子,剩3黑1白,云容若取2枚黑子,剩1黑1白,他必败。
如果他取3枚黑子,剩2黑1白,云容若取1枚黑子,剩1黑1白,他必败。
他取什么都是败。
不,这不可能!
以往到最后他每次都能化解,今日为何会例外?
他怎么可能败在一个丫鬟手里?
仁帝将肖石变幻的脸色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有数。
太子魏舜与仁帝四目相对,微微点头。
“肖先生,该您了。”
云容再次催促,声音平静。
肖石的手指悬在半空,面色已显灰败。
云容道,“想必肖先生也知道您无论如何取子,最终结局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您必输。”
紧接着,云容将他可能取的方式和她的应对方式都推演了一遍。
正和肖石心中所预想的一样。
肖石艰难开口,不得不承认,“是,此局是我输了。”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殿内爆发出阵阵压抑不住的惊呼和议论声。
“赢了?!云容竟然赢了?!”
“这……这怎么可能!我还没看明白。”
“妙啊!看似简单,实则每一步都需精妙计算,否则一步错,满盘皆输。”
有看明白的官员和旁边还没明白的官员讲了起来。
刚才那位和宁坤、许渊说话的官员,对他们道喜,“宁尚书,许侍郎,恭喜二位。”
宁坤扯了下唇。
许渊倒是真心高兴,大辰夺得了出题权,对许济舟甚是有利。
容青拍着小手,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被公孙昭一把按住,但公孙昭眼中也满是惊叹。
柳沐瑶白了余氏一眼,“现在你知道谁是笑话了吧。”
余氏瞪她,但没搭话。
庄氏对萧琳琅道,“琳琅,云容有勇有谋,倒是难得。”
萧琳琅笑着嗯了一声,早在擎山猎场她就知道了。
她视线转向殿中的那道纤细身影。
只见云容对着肖石道,“肖先生,承让了。”
肖石脸色铁青,死死盯着云容,仿佛要将她看穿。
仁帝朗声大笑,
“好!好一个聪慧的丫头!竟能破此妙局!”
他对苍澜和肖石道,“苍国师,肖先生,看来这彩头,是云容赢了。”
苍澜面色难看,却不得不维持风度,勉强笑道,
“陛下说的是,云容姑娘确实聪慧过人,外臣佩服。今年的文试出题权,归大辰所有。”
他心中暗恨,却也无计可施,不过好在还有两场武试。
仁帝心情大悦,看向云容的目光愈发温和,“云容,你立下一功,想要何赏赐?”
云容连忙跪下,“奴婢不敢求赏,能略尽绵力,是奴婢的荣幸。”
“有功岂能不赏?”
仁帝目光转向宁竹鸣。
宁竹鸣拱手,声音清朗如玉带着几分调侃,
“陛下,云容平日里最是爱财。她刚到臣院中时,直直盯着臣书房门上的金环,盯了好久,怕是恨不得将那金环抠下来。”
云容锁着秀眉,低声嘟囔道,“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么?”
仁帝哈哈大笑两声,对云容道,“那朕便赐你锦缎五十匹,黄金千两。你尽管拿去多打几个金环。”
云容心里乐开了花,立马恭敬行礼,
“奴婢叩谢陛下隆恩。”
殿内气氛再次活跃起来,丝竹之声更显欢快,唯有西夷使臣们强颜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