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路蜿蜒,车灯划破寂静的黑暗,像一道执拗的光刃,直指黎山别墅区深处。
赵子龙的手指仍无意识地敲击着方向盘,节奏杂乱,如同他此刻的心跳。
刚才那通电话,再一次无人接听。
他拨的是诸葛诸葛亮的私人号码,三遍,每一声铃响都像是在嘲笑他的执念。
他本不该来的。
协议的事已经谈妥,老爷子那边也松了口,只要双方体面地走完流程,股权分割、舆论管控、媒体通稿——一切都能平稳落地。
他们早就不该再有交集,更不该在这个时间,以这种姿态出现在彼此的生活里。
可那句“是你告诉他的吧”像根刺,扎进他心里太久。
不是愤怒,不是委屈,而是一种被彻底放弃的空荡。
他想起晚餐时自己说那句气话的初衷,原只是想看看诸葛亮会不会有一点动容,哪怕争执,哪怕翻脸,都好过那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可对方连情绪都不愿浪费在他身上。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今晚主卧的灯没亮。
那盏曾为他守候多年的灯,熄了。
车子缓缓驶入别墅区,铁门自动开启,他却在入口处停了几秒,目光死死盯着二楼主卧的窗户——依旧漆黑一片。
他忽然踩下油门,轮胎碾过碎石路发出细微的响声,最终停在了另一栋位于半山腰的独立别墅前。
这是诸葛诸葛亮名下的房产,对外宣称是“工作静修所”,登记用途为短期居住与会议接待。
赵子龙知道这个地方,但从未来过。
他一直以为,那是对方用来逃避喧嚣的避风港,而不是……藏身之所。
他推门下车,夜风扑面,带着山林特有的凉意。
他站在门前,抬手按下门铃。
一次,两次,三次。
没有回应。
他眉头紧锁,掏出手机再拨,听筒里仍是漫长的忙音。
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一股怒火自胸腔蔓延至四肢。
他抬手重重拍门,声音在空旷的山间回荡:“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屋内终于有了动静。
脚步声由远及近,迟缓而疲惫,像是刚从深眠中被强行唤醒。
门锁“咔哒”一声转动,光线从缝隙中漏出,映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
诸葛诸葛亮穿着纯白丝质睡袍,头发微乱,眼角还带着未散的倦意。
他显然刚睡醒,眸光涣散地落在赵子龙身上,片刻后才聚焦,语气冷淡:“这么晚了,有事?”
赵子龙一怔。
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质问,关于夜不归宿,关于冷漠疏离,关于那段摇摇欲坠的婚姻。
可眼前的人,毫无防备,甚至……不像刚经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但他不信。
“你不回家,电话也不接,”他声音低沉,压抑着翻涌的情绪,“我打了五次。”
“手机静音了。”诸葛诸葛亮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平静得近乎敷衍,“我在补觉。最近项目收尾,连续熬了三个通宵。”
“补觉?”赵子龙冷笑,目光扫过他身上整洁却略显皱褶的睡袍,“所以你就在这儿补?为什么不回主屋?”
诸葛诸葛亮抬眼看他,眼神里掠过一丝讥诮:“你不是希望我搬出来吗?既然协议都准备好了,何必在乎我睡哪儿?”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子龙咬牙。
“那你是什么意思?”诸葛诸葛亮声音轻了几分,却更锋利,“赵子龙,你要我怎么做才满意?我配合你演恩爱夫妻,还是立刻签字走人?又或者——”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你其实是希望我留在家里,好让你每晚都能去陪那个心上人回来时,看到我还在原地等你?”
赵子龙瞳孔一缩。
心上人?
他从未承认过谁是心上人。
那不过是几次工作应酬,一次酒后失言被媒体放大成绯闻。
他甚至没解释,因为他觉得诸葛亮会在意,会质问,会……嫉妒。
可对方什么都没说。
现在倒反过来,用这种话刺他。
“你到底想怎样?”他嗓音沙哑,“我们之间的问题,从不是外面的人。”
“那是谁的问题?”诸葛诸葛亮靠在门框上,目光倦怠,“是你觉得我不够热情,还是我太冷静?是你想要争吵,而我不愿奉陪?赵子龙,你今晚来,究竟是想确认我在不在,还是想确认我有没有背叛你?”
赵子龙沉默。
他无法回答。
他确实想知道诸葛亮有没有背叛他,但他更害怕的是——即使没有背叛,对方也早已不在乎了。
他目光落在诸葛诸葛亮的睡袍上,那领口整齐,腰带系得一丝不苟,袖口没有褶皱,地板上也没有多余的鞋印或外衣。
屋里安静得只有空调运行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雪松香,那是诸葛亮惯用的香薰。
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第三人的气息,甚至连茶杯都只有一只,摆在茶几边缘,水已微凉。
他紧绷的肩膀微微松了些。
也许……真是他多心了。
可就在这短暂的松动中,他眼角余光忽然扫到客厅深处——那张沙发背后,似乎有一件深灰色的外套滑落在地,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角绣着暗纹的内衬。
他没见过那件外套。
而且——
那不是诸葛亮会穿的风格。
赵云的目光在那件滑落在沙发后的深灰色外套上停留了几秒,心跳微微一滞。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缓缓转头,看向仍倚在门框边的诸葛亮——对方神色如常,睡袍领口扣得严实,发丝虽乱却不凌乱,脖颈处毫无红痕,手腕上那块他送的限量款腕表还静静戴着,时间停在凌晨一点十七分。
他深吸一口气,山风裹着冷意钻进肺里,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与怒火。
也许真是自己太敏感了。
可协议已拟,心早已冷透,为何还要在这深夜跋涉至此,只为确认一盏灯是否亮着?
“让我进去。”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却不容拒绝。
诸葛亮眉梢微动,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你要做什么?”
“看看。”赵云盯着他,眸光如刀,“看看这屋里有没有别人。”
诸葛亮沉默片刻,终于侧身让开。
门缝扩开,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出,映照出玄关整洁的地板和一双摆放整齐的拖鞋——属于他的那双,还摆在原位。
赵云跨步而入,脚步沉稳却带着审视。
他径直走向客厅,目光扫过茶几、沙发、地毯,最终落在那件外套上。
他弯腰拾起,指尖触到内衬的暗纹刺绣——是某家私人定制品牌,仅限VIp客户订购,而他知道,自己从不曾为诸葛亮订过这一款。
“这是谁的?”他问,语气已染上寒意。
诸葛亮站在门口未动,只淡淡道:“朋友留下的。”
“朋友?”赵云冷笑,“半夜留宿的‘朋友’?”
话音未落,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楼梯方向传来:“是我。”
两人同时转头。
庞统站在二楼回廊的转角,身披一件同色系的深灰色长衫,衣摆垂落台阶,面容在昏黄壁灯下显得清瘦而锐利。
他一手扶着栏杆,眼神从赵云手中的外套移到他脸上,唇角微扬,却无笑意。
空气骤然凝固。
赵云瞳孔一缩,脑中瞬间拼凑出画面:深夜独处、静谧别墅、未接来电、陌生外套……还有此刻这人从容现身的姿态。
他不是没听说过庞统。
集团新聘的战略顾问,年轻得惊人,才华横溢,行事诡谲,连董事会都对他另眼相待。
更重要的是——他与诸葛亮走得太近。
饭局、会议、出差……媒体虽未炒作,但圈内早已流传着若有若无的风声。
而现在,他竟出现在这里,凌晨一点,衣衫未整。
“你就是赵云?”庞统缓步走下楼梯,语调轻慢,像在品评一件艺术品,“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势逼人。大半夜破门而入,真是丈夫的典范。”
赵云冷冷看他:“我是他丈夫,不需要典范,只需要真相。”
“丈夫?”庞统轻笑一声,目光斜向诸葛亮,“可你们的婚前协议都上了法务部日程了吧?法律意义上,你怕是连‘配偶’都快不算了。”
“那也轮不到你来填补空缺。”赵云将外套甩在沙发上,逼近一步,“你算什么?第三者?还是趁虚而入的猎手?”
“住口。”诸葛亮终于出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庞顾问是我请来协助项目收尾的,今晚临时加班,我让他留宿书房,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赵云猛地转向他,胸口起伏,“你知道我打了多少通电话?你知道主卧的灯一直没亮?而你却在这里,和另一个男人共处一室,谈什么‘项目收尾’?”
诸葛亮眼神微动,似有痛色一闪而过,但很快掩去:“你在意的从来不是我在哪,而是我能被你掌控。赵云,你来不是为了找我,是为了确认我没有脱离你的视线。”
“我若真不在乎,就不会来!”赵云低吼,声音在空旷客厅里回荡。
庞统静静看着这一幕,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那是诸葛亮前日送他的生日礼物。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冷静旁观,可当赵云抓住诸葛亮手腕质问时,一股尖锐的酸意猛地刺穿胸腔。
他上前一步,挡在诸葛亮身前,直视赵云:“你说我是第三者?可笑。真正推开他的人是你。你忙着应酬、忙着维系形象、忙着否认那段绯闻,却从未回头看看他为你熬过的夜、忍下的痛。你走之后,是谁陪他通宵改方案?是谁在他胃疼时送药到嘴边?”
赵云冷笑:“所以你就趁机上位?用几分关心换一分亲近,打着工作的旗号行苟且之事?”
“你根本不懂他。”庞统声音陡冷,“你只懂占有,不懂珍惜。你把他当成战利品,当成你赵家联姻的工具,当成你完美人生的装饰品。可他不是物件,他是会痛、会累、会失望的人。”
“闭嘴!”赵云怒目而视,“你不配谈懂他!你不过是个借机攀附的外人!”
“外人?”庞统忽然笑了,笑得近乎悲凉,“那你呢?一个连家都不回的丈夫,比外人更像局外人。”
赵云呼吸一滞。
就在这时,诸葛亮抬手扶住额头,声音疲惫:“够了……都住口。”
三人静默。
窗外山风呼啸,屋内只剩空调低鸣。
赵云看着眼前两人——一个是他名义上的伴侣,一个是他从未放在眼里的“朋友”,可此刻,他们站在一起,竟有种他无法介入的默契。
他忽然觉得可笑。
他曾以为,只要股权到手、舆论平息,一切就能回到正轨。
可原来,早在他选择用协议代替沟通时,这段关系就已经死了。
他缓缓后退一步,声音沙哑:“好,我不该来。”
转身欲走。
庞统却突然开口:“你走可以,但别以为还能像过去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不是你的所有物,也不是你情绪失控时的出气筒。”
赵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你凭什么管我?”他冷冷道。
“凭我比你更清楚他需要什么。”庞统盯着他的背影,声音轻却坚定,“也凭……他愿意让我留下。”
赵云猛然回头,目光如刃。
而庞统迎上他的视线,毫不退让。
刹那间,空气仿佛冻结。
赵云最终什么也没说,大步走向门口。
门关上的那一刻,庞统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几道血痕。
他低头看着那件被扔在沙发上的外套,眼神渐暗。
方才的讥讽与锋利,皆是伪装。
真正刺痛他的,不是赵云的质问,而是诸葛亮面对丈夫时,那一瞬几不可察的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