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所剩无多，孙必振站了起来，坚定答道：
“武神爷，劳您数次救我，我做够导演了，这次，我想当观众。”
大祭司皆有门扉，戏命司的那扇门，就是观众之门。
戏武神大笑，朝身旁一指，只见黑色汪洋之上另外飘着一艘纯白色的小船。
“速速下船！切莫回头！切莫回头！！！”
孙必振于是狂奔，在风雨之中，他睁不开眼，来到船舷旁侧，他纵身一跃，居然恰好落在了小船当中。
身后传来船身碎裂的声音，戏武神乘着黑船，狂笑着驶向疯狂，驶向大恐怖。
孙必振跪在小船里，戳聋耳朵，却能听见，瞎了眼睛，却能看到。
终于，在他坚持不住，终于转过身时……
孙回首，则前舟覆矣。
黑船载着孙必振对大恐怖的一切记忆，永远消失在了法门之中。
黑色海面之上，一轮通红的太阳，缓缓升起。
孙必振不知道戏武神成了没成，或许大恐怖胜了？又或者戏武神取而代之，成了新的大恐怖？
孙必振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将再也不记得何为大恐怖，余生也不再有资格踏入此地。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谁知道呢……
孙必振昏倒在白船之中，坠落回凡世。
一切皆梦，如今该醒了。
……
孙必振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小公寓里。
房间的陈设并未改变，只是多了一样物件：观众之门。
观众之门被摆在了墙角，门板上的观众盯着孙必振看，银质的六指门把手朝他竖起拇指，很快又恢复原样。
清晨的阳光穿过蓝色窗帘，照在孙必振的脸上，洗手间传来水声，过不多时，召潮司甩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
“啊！你醒了！”
召潮司喜出望外，小步跑到床旁，拨开他的左眼查看。
“程丽敏刚才还来过一趟，给你送了许多豆奶，现在看来是用不到了。”
孙必振默默看着召潮司，她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她的双手变成了六指。
孙必振抬起自己的手。
五指，两只手都是如此。
召潮司注意到他的反应，小声笑了起来。
“别看了，现在全世界的人都是六指。”
孙必振一把抓过召潮司的右手，仔细查看，果然，并不是幻术，就好像凭空长出来一根手指。
“怎么，你不习惯？这不都是你搞出来的吗？”
召潮司抽回手，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自己却脸红了。
孙必振感到一阵茫然，他看着召潮司的脸，突然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这不是都好好的吗？”召潮司倍感奇怪。
孙必振不语，只是靠在召潮司肩上，哭了三分钟，抽噎着擦了擦眼角。
通过触摸召潮司的手，孙必振已经得知了一切。
在他走进历史后，科马洛夫灰飞烟灭了。
圣战结束，欧洲的猎巫人涌入伊斯坦布尔，在李世界的帮助下，最先赶到的苏联猎巫人没有为难他们，武神祠和大灯塔的众人通过观众之门回到了申国。
历史来到了第四史，五六颠倒，唯有篡史时身处地狱之内的密教信徒不受影响，其余的一切——只要位于凡世之内——都被篡改了。
擦干眼泪后，孙必振问召潮司：“孙露红呢？”
“她去买冰箱了，她说家里缺台冰箱，打算用她打工的钱买一台来用。”
孙必振诧异道：“就这么大点地方，买冰箱放哪里呢？”
“喏，放那里呗，地方挺大的，放一百台都足够。”召潮司抬手一指观众之门，观众之门兀自开了，通向武神祠内。
“这……放在武神祠？”
“你是担心没电吗？没关系，可以把电线拉到门外，从公寓里输送电。”
孙必振摇头道：“我是说，那可是武神祠欸！是说进就能进的吗？”
“有什么不能进的？你现在是武神祠唯一管事的大祭司了，不都是你说了算吗？”
没错，欺诈司、剧毒司和酸肠司都死了，析构司指望不上，武神祠仅剩的大祭司，只有孙必振足够负责。
孙必振露出苦笑，看了看自己右手腕上的死谏。
“行吧，看来我责任艰巨啊……李德他们呢？”
“李德和王不佞暂时住在武都，圣战之后，众密教都暂时销声匿迹，防剿局也是，武都现在很安全，只有煮的信徒还在如常活动。”
孙必振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还差最后一扇门！我们得去天京一趟！”
“没问题，我马上订去天京的火车票。”
“你哪来的钱？”
“李德给你留了一笔钱，”召潮司笑道，“你现在成密教头子了，这几天，张可薇每天都会来找你，问你醒没醒，有发票报销的事情需要商量，哈哈……”
“密教信徒，还需要开发票？”
“那当然了，国税局比防剿局可怕多了。”
孙必振也笑起来，良久，他牵住召潮司的手，脸红了，低声道：
“你那天喊我，我其实感觉到了，但我穿着宇航服，没法回答。”
“怎么？你现在要补上？”
“嗯，”孙必振搂住召潮司，收紧臂膀，“我也爱你，我的乖，真的，我也爱你。”
……
第二天上午，天京港口，孙必振一家三口来到子宫的入口。
港口的一处集装箱内生满五指人手，孙必振望着密密麻麻的人手，朝集装箱里一指：
“女士优先，你们先请。”
召潮司白了他一眼，迈步就往里走，孙露红却不肯进去。
“达瓦里希，我不要进去，看着好恶心……”孙露红嘟囔道。
“那行吧，正好需要有人看着，你就在外边待着看门吧，不要乱跑，也别让凡人靠近。”
孙露红点了点头。
穿越人手组成的森林后，孙必振和召潮司进入了一处无光的空地，空地外围满是舞动的断臂，中央坐落着一座申式宅邸，宅邸的院门上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曰“淑女断臂，十指投注人间去”，下联曰：“壮士焚香，百子求得地狱来”，横批曰“笑奉我主”。
孙必振望着对联，点了点头：
“对味了，这副对联，一看就是我本人写的，一点文化也没有。”
“别盯着那东西看了，进去吧？”召潮司指了指宅邸正门。
孙必振笑着点点头，二人朝宅邸正门走去，来到门前，孙必振抬手敲门，门却自己开了，原来这门根本没锁。
孙必振是六好青年，主打一个温良恭俭让，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召潮司却不管那么多，大步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召潮司就发出一声尖叫。
孙必振大惊，迈步冲进门，却看到整洁的门厅里干净整洁，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脏乱，两个大祭司正在一张精致的地毯上做游戏。
召潮司面红耳赤，捂住眼睛大叫道：“大白天的，你们做什么呀！”
两名大祭司也惊了，男的那个尬笑着站了起来，他的头颅和闻得意的法相很像，没有眼睛鼻子，只有一张嘴，身子也是一般颜色。
女的那个却和歼灭司类似，有四只胳膊，扭捏着护住了身子，四只胳膊确实好用，该遮的都能遮住。
“你遮个毛啊，我的身子有啥见不得人的？”男的大祭司言道，声音却是女人的声音。
“这实在是不成体统，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呀……”女的大祭司嘟囔，听声音却是个男人。
“非礼勿视个鬼，赶紧穿上衣服不就完了？”
男的大祭司匆忙套上衣服，朝孙必振二人陪笑道：“不好意思，待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只能玩玩这个。”
女的大祭司用一条手臂扒拉男的大祭司：“先把身子换回来吧……”
“oK，你过来。”
男的大祭司把对方拽到怀里，二人把嘴对在一起，开始交换神识，孙必振和召潮司看到这一幕，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倒不是他们看不惯这个场景，而是两名大祭司的魂灵一青一紫，散发出比LEd还要明亮的彩色光芒，把孙必振和召潮司的脸染上了颜色，交替变化。
过了五分钟，两名大祭司才换回身体，男的大祭司恢复了人类的相貌，朝孙必振赔礼道歉：“恩公，见笑了……”
召潮司在憋笑，孙必振则感到十分尴尬，他总算知道王不佞当初说的“那个”是什么了，原来是这种密教信徒专属的玩法。
孙必振避开男大祭司的目光，低头看去，看到地毯旁边放着一瓶灵药。
药瓶呈现竹绿色，表面刻着淡白色的纹路，封口处镀着金，通体散发着透明无色的炁
这灵药好眼熟，这是……
贝塔两千？
孙必振突然悟了，所谓的贝塔两千，其实不是战斗用的灵药。
也不能这么说，椋鸟司的药确实厉害，可以更换人的身体，虽然能够强行更换身躯，在一对一战斗中立于不败之地，但多数情况下，大祭司们并不会用这个药战斗。
毕竟，能拿到贝塔两千的大祭司绝非寻常人，他们多半舍不得自己的身子；与其用贝塔两千交换敌人的身体，不如用来交换情人的身体，事后还可以换回来。
“原来是这么个‘抹平人和上帝之间的一切差距’，合着这个药可以交换敌我的皮囊！”孙必振望着贝塔两千，肃然起敬，但也忍不住想笑：如此恐怖的灵药，却被用来做这个，实在是……颇具创意。
男的大祭司注意到孙必振的眼神，赶忙把贝塔两千收起来，揣回口袋里，笑道：“恩公，您来这里，是为了开门吧？我们等候多时了！”
“呃……抱歉，我失忆了，你或许认识我，但我确实不认识你，你能介绍一下自己吗？”孙必振略带尴尬地笑道。
对方露出钦佩的眼神，言道：“恩公果然料事如神！一年前你就说过，到时来见我时未必认得我，果然被你说中！”
于是自我介绍道：
“在下是沸腾司闻章，”又一指身旁的女大祭司，“这位是我爱人，圣勃朗宁，您叫她贝黎娜就行！”
闻章朝孙必振伸出右手，孙必振看去，对方的手是六指，简单地握了手，问闻章道：“这第六扇门……”
“您是说第五扇门？早已预备好了！您随我来就行！”闻章热情地朝房间后面一抬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这第五扇门……我不开行不行？”
“嗯？”闻章发出困惑的嘟囔，忙问，“恩公这是何意？怎么想不开了呢？”
“不是想不开，只是……哎呀，我给你说不清楚，总之，多谢你帮我看门，你们做得很好，可以离开了，剩下的我来便是！”
孙必振朝闻章一鞠躬，闻章也回以鞠躬。
“那……真的不需要我带您去吗？”闻章问道。
孙必振摇头道：“不需要。”
“那好，恩公，我和贝黎娜这就回武都饭店去了，您有空来武都找我们呀！”
说完，闻章和贝黎娜朝孙必振一抱拳，简单的告别后，二人什么也没带，直接离开了。
子宫内只剩下孙必振和召潮司，召潮司凑近，问他道：“怎么，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
孙必振笑道：“我在呻吟公国的死门前看到了节目单，上面确实写着六个场景。”
“你是说五个场景？”
“唉，没错，五个场景。前六个场景都应验了，只剩下第五个，我不知道具体内容。”
“多半就是这里吧？”
孙必振摇头道：“我不知道，虽然最后的仪式已经预备好了，但我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我不开这第五扇门，这出戏就不会结束。”
召潮司握住孙必振的手，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你不知道戏武神是否得胜，但只要不去开最后一扇门，祂就永远活在量子态，永远活在你心里。”
“是啊，”孙必振叹了口气，将召潮司搂进怀里，笑道，“除此之外，我也有私心。”
其实他不必说，召潮司都懂，但孙必振还是淡然说道：
“只要我不开最后一扇门，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像童话故事一样。”
这话有如情话，弄红了召潮司的脸。
二人紧紧相拥，良久。
五分钟后，孙必振松开了手，从怀里掏出一瓶贝塔两千，对召潮司眨了眨眼：
“我们要不要也试试这个？”
“哎呀，你这个人真是讨厌！用不着说出来嘛……”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