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初夏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在孤儿院的院子里洒下斑驳的光影。
修女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捧着那本翻得卷边的《圣经》,声音温和地念着:“……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
莫厄德坐在修女身旁,膝盖上摊着一本旧识字课本,正耐心地教几个小一点的孩子认字。
他的声音清朗,每个字都念得格外认真,偶尔会停下来,用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出字形,讲解着笔画顺序。
经过大半年的学习,他早已把课本上的字认全了,如今成了修女最得力的帮手。
菲莉希亚则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手里拿着根草叶,一边听着哥哥讲课,一边轻轻晃着脚丫,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意。
这样平静的日子,是他们从前在收容所时从未敢奢望的。
可这份安宁,却在一个午后被骤然打破。
一个浑身是土的信使跌跌撞撞地冲进院子,脸上满是惊慌:“不好了!
北边战线突然全面崩溃,敌军快打过来了。
莱顿沙夫特里希的特殊部队被紧急调往其他地方,总部军队则在西边与敌军激烈交战,根本无法分兵过来支援!”
这可怕的消息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在人们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大家快转移吧!
其他军队正在拼死抵抗,但他们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这声嘶力竭的呼喊,仿佛是末日的警钟,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修女们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然而,她们并没有被恐惧击倒。
修女迅速镇定下来,她的目光坚定而果断,当机立断地喊道:“孩子们,不要害怕!收拾好我们的东西,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院子里顿时像炸开了锅一般,孩子们的哭声、叫喊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曲混乱的交响乐。
修女们和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手忙脚乱地将仅有的粮食、衣物和药品打包成一个个包裹。
然而,当他们急匆匆地跑到镇上准备租车时,却惊愕地发现,马车的价格竟然已经涨到了天价!他们掏空了孤儿院所有的积蓄,也仅仅只够租到一辆马车和一辆牛车。
“把粮食和生活用品都装到牛车上,修女站在一旁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十分坚定,让人不禁心生敬意。
“年幼的孩子全部上马车,我们和大一点的孩子步行。”修女的目光扫过人群,落在了莫厄德和菲莉希亚身上。
莫厄德默默地帮着搬运东西,他的动作迅速而有力,仿佛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掩盖内心的不安。
菲莉希亚则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迷茫。
“哥,我们要去哪里啊?还会有像现在这样的家吗?”菲莉希亚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一丝哭腔。
莫厄德停下手中的动作,蹲下身子,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会的,无论到哪里,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是家。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菲莉希亚抬起头,看着莫厄德的眼睛,那里面有她熟悉的温暖和坚强,她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安心了一些。
队伍终于出发了,马车缓缓地向前驶去,车轮在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牛车跟在后面,车上堆满了粮食和生活用品,显得有些沉重。
步行的人们则跟在两侧,他们的步伐缓慢而沉重,仿佛每一步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这支队伍就像一条长长的、缓慢移动的蛇,蜿蜒在道路上。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越来越多逃难的人,男女老少,拖家带口,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惶恐。
大家默默地走着,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咳嗽声。
偶尔有人因为体力不支倒下,便会有人伸出援手,扶他一把,然后继续前行。
修女们看着那些饿得头晕眼花、瘦骨嶙峋的难民们,心中充满了怜悯和同情。
她们毫不犹豫地从牛车上的粮食中分出一小部分,递给那些可怜的人们。
“都是可怜人啊,能帮一把是一把吧。”修女们轻声说道,她们的眼神里透露出无尽的悲悯。
莫厄德也常常主动帮忙,他会搀扶着那些年老体弱的人,或者帮其他孩子背负沉重的行李。
菲莉希亚则会把自己节省下来的一小块黑面包,分给那些更小的孩子们,让他们能够稍微填饱肚子。
在这样艰难困苦的时刻,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如同点点微光,照亮了彼此前行的道路。
尽管生活如此艰难,但这些小小的善举却给人们带来了一丝温暖和希望。
然而,厄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这些善良的人们。
就在某一天的黄昏,他们来到了一片树林边,准备停下脚步休息并生火做饭。
袅袅炊烟刚刚升起,突然间,从树林里冲出了一群手持刀棍的匪徒。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男人,他恶狠狠地盯着这群无辜的人们,然后发出了一声令下。
刹那间,匪徒们像饿狼一般猛扑过来,喊杀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瞬间划破了黄昏的宁静。
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试图反抗,却被匪徒们毫不留情地砍倒在地。
鲜血染红了地面,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动作快点!
抢完财物和那些小鬼就走!”刀疤脸粗声吼道,“谁知道军队什么时候会来,别耽误时间!”
匪徒们嘴里骂着污言秽语,疯狂地抢夺着牛车上的粮食和包裹。
莫厄德下意识地将菲莉希亚紧紧护在身后,低声安慰:“别怕,有我在。”
他悄悄捡起地上一根粗壮的树枝,心里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一个匪徒注意到了他们,一脚就将莫厄德踹倒在地。
“滚开!”那匪徒骂道,伸手就去抓菲莉希亚。
“放开我妹妹!”
莫厄德眼都红了,挣扎着扑过去,死死咬住了那匪徒的胳膊。
“找死!”
匪徒吃痛,一拳狠狠砸在莫厄德脸上。
莫厄德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了鲜血。
他想爬起来,可浑身剧痛,怎么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匪徒抓住菲莉希亚的胳膊,将她拖走。
“哥哥!哥哥!”
菲莉希亚哭喊着,拼命挣扎,小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莫厄德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混合着嘴角的血,顺着脸颊滑落。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菲莉希亚!”可声音嘶哑,淹没在匪徒的叫嚣和孩子们的哭声中。
他眼睁睁看着匪徒们押着菲莉希亚和其他几个孩子,扬长而去。
菲莉希亚的哭喊声越来越远,一声声“哥哥”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莫厄德才忍着剧痛,挣扎着站起身。
他顾不上满身的伤痕,朝着匪徒离开的方向踉踉跄跄地追去,嘴里不停地喊着妹妹的名字,声音破碎而绝望。
半个月后,那群匪徒带着抢来的孩子们抵达德罗赛尔王国都城外。
他们没急着交易,将孩子们锁在笼子里留在城外,便进城寻欢作乐去了。
菲莉希亚缩在笼子角落,泪水早已哭干,只剩对哥哥的无尽思念在心头翻涌。
身旁笼子里的双胞胎姐妹相互依偎,姐姐轻声安抚着发抖的妹妹,其他孩子也大多低声啜泣。
这些天,他们只能靠馊掉的食物和匪徒的残羹剩饭果腹,个个面黄肌瘦。
忽然,城里传来一阵骚动。
匪徒们慌慌张张地从城里奔出,来不及多做打算,随便拽了几个笼子就仓皇逃窜。
没过多久,大批士兵从城内涌出,将关押孩子们的笼子团团围住。
士兵们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迅速上前,一个个打开了笼子的锁。
“出来吧,安全了。”一个士兵沉声说道。
笼子门被打开的瞬间,孩子们先是愣了愣,随即像挣脱束缚的小鸟般,怯生生地从笼子里走了出来。
菲莉希亚也慢慢挪动脚步,站在空地上,眼神茫然地望着四周。
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该如何寻找哥哥,只能漫无目的地站着,仿佛一艘在茫茫大海中失去航向的小船。
她就这么走着,不知过了多久,饥饿和疲惫终于压垮了她,眼前一黑,栽倒在路边。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小屋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坐在床边,担忧地看着她。
看到菲莉希亚醒来,老妇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菲莉希亚的眼泪瞬间决堤,她猛地扑进老妇人怀里,放声大哭:“哥哥……我的哥哥……”
老妇人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安慰:“没事了,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菲莉希亚哭得更凶了,仿佛要把这些天所有的恐惧、悲伤和思念都哭出来。
老妇人等她哭得稍微缓了些,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递到她面前:“先吃点东西吧,看你饿坏了。”
菲莉希亚擦了擦眼泪,看着老妇人和蔼的脸,带着哭腔说了声:“谢谢。”
老妇人笑了笑:“不客气。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菲莉希亚咬了口苹果,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我没有家人了,只有一个很爱我的哥哥,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她哽咽着,把自己的经历断断续续地告诉了老妇人。
老妇人听完,心疼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怜的孩子。
我现在也是孤身一人,儿子在战场上牺牲了,女儿和女婿也在城镇被炮火轰炸时没了……”
老妇人顿了顿,看着菲莉希亚的眼睛,认真地说,“要不,你就做我的孙女吧?”
菲莉希亚愣住了,看着老妇人真诚的眼神,点了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这次却是带着一丝温暖和希望。
“我叫玛格丽娜·维格纳斯,”老妇人摸了摸她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菲莉希亚。”
“那以后,你就叫菲莉希亚·维格纳斯吧。”
老妇人微笑着说,“维格纳斯的意思是了望者,为旅程指引方向。
我们家族以前是灯塔守护者和地图测绘者,就是为迷途的人引路的。
以后,奶奶就为你引路。”
菲莉希亚看着老妇人慈祥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把这个名字牢牢地记在了心里。或许,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
与此同时,某座城镇的酒馆里,浑浊的空气混杂着麦酒的酸气和汗味。
一个金发少年仰头灌下一大口酒,喉结滚动间,酒液顺着嘴角淌下,浸湿了胸前有些磨损的佣兵徽章。
他将空酒杯重重墩在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目光落在对面坐着的灰发少年身上。
“小鬼,你到底怎么回事?”
金发少年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锐利,“你知不知道在战场上乱跑是要命的?
要不是我把你从炮弹坑里拖出来,你现在早成肉泥了。”
灰发少年低着头,眼神空洞得像蒙了层灰的玻璃,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轻飘飘的:“谢谢你啊。”
“谢有什么用?”
金发少年皱起眉,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是被炮弹吓傻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提到这事,灰发少年的肩膀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了,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我的妹妹……不见了。”
金发少年端着酒杯的手顿住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的妹妹也不见了?”
他顿了顿,追问,“你还记得她是怎么不见的吗?”
“是被抢走的!”灰发少年猛地抬起头,眼里涌出滚烫的泪水,拳头狠狠砸在桌子上,木桌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些该死的匪徒!他们把她从我身边抢走,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和自责。
“这群杂碎!”
金发少年猛地一拍桌子,酒杯里的酒都溅了出来,眼中燃起怒火,“要是让我碰上,非把他们的骨头拆了不可!我最恨这种拆散兄妹的混账事!”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少年,放缓了语气:“你叫什么名字?你妹妹呢?叫什么?万一哪天我碰到了,也好帮你留意。”
灰发少年抹了把眼泪,眼神里多了些感激的微光:“谢谢你。我叫莫厄德,我妹妹叫菲莉希亚。”
“莫厄德,菲莉希亚……”金发少年在嘴里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都是好名字。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找她。”
莫厄德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不管她在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她。”
他抬眼看向金发少年,“对了,你叫什么?你妹妹呢?
我找菲莉希亚的时候,也帮你留意一下吧。”
金发少年拿起酒杯,仰头喝了个精光,杯底朝天的瞬间,他轻轻叹了口气:“我没有名字。
或者说,我忘了。”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眼神飘向窗外,“我忘了自己叫什么,忘了我妹妹的名字,甚至忘了她长什么样。
我只记得,我有个妹妹,我必须找到她。”
他顿了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现在这个名字,是注册佣兵时随便起的,叫布卢,是我眼睛的颜色。”
莫厄德看着他眼底深藏的茫然,没再多问。
两个少年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酒馆里的喧嚣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最终,布卢站起身,拍了拍莫厄德的肩膀:“走吧,路还长。”
莫厄德也跟着站起来,两人相视一眼,没有多余的告别。
布卢转身走出酒馆,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的阴影里;
莫厄德则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脚步虽有些踉跄,却一步比一步坚定。
两条年轻的身影,在岔路口分道扬镳,却怀揣着同样的执念,踏上了茫茫寻亲路。
风穿过城镇的街巷,仿佛在低声诉说着那些被战火撕碎的羁绊,以及永不熄灭的寻找与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