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飞秋深知华凌霄的个性,绝不会跟官面儿,跟安欣这种人合作。
安欣却不以为然,只要搬动两个人,华凌霄就一定乖乖合作。一个是国咏梅,一个是叶飞秋的老师季临风!只要搬动这两个人,华凌霄的事儿我去办!
安欣的一通扇乎还真把叶飞秋说动了。
两个人分头行动,叶飞秋去省城游说她的老师季临风,安欣去蘑菇崴子屯儿说服华凌霄……
可是安欣不管是派人也好,亲自去也好,华凌霄这六七个月基本没在家!叶飞秋那边已经做通了省市两级的工作,安欣这边根本没见到华凌霄的人影儿。
早在今年五一就定下的,在今年新粮上市之前的十月十五号召开成立大会,十月十三号安欣还没见到华凌霄。
宋可飞进去了,白凌云不灵了,蘑菇崴子屯儿现在没人联系得上。
生产队的苞米今年都实行站秆晾晒,运到家里直接进苞米楼子。
还是楚天舒最懂华凌霄,无论外面有多大的事情,春种秋收,华凌霄绝不会耽误。苞米收入一多半,楚天舒特意跑来一趟。县太奶叶飞秋来的通知,要华子去县政府大院大礼堂开会。
华子:“正秋收呢,开什么会呀?”
楚天舒:“全县各乡镇一把手儿,相关各局一把手儿。还有各乡镇农民企业家,据说还有外资老板、省领导都参加。叶书记专门打电话,让我把你带过去。”
华子上车才说:“你得有个心理准备。这个会不简单。”
楚天舒:“秋收工作年年例会呀。只是今年晚了点,秋收都要结束了。”
华子:“他们已经不管秋收啦,只管拿粮食赚钱。你轻易别说话,别把自己套进去。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能玩儿出什么新花样儿!”
楚天舒:“青松岭的粮食怎么办?”
“老方子,精粮加工苞米面喂人。化肥粮仍往北山里销售,最好能换回一部分粉条,两头赚钱。再留一小部分加工猪鸡饲料。”
楚天舒:“为什么不大批量加工饲料啊。咱又不是没基础。”
华子:“有这帮搅屎棍子,粮价没法稳定。粮价不稳定,咱们的饲料怎么定价怎么卖?”
楚天舒叹了口气:“利欲熏心,贪得无厌啊。”
两个人进入会场,只见季临风赫然坐在主席台上。和他一排的还有叶飞秋等几个县领导。竟然还有安欣坐在主席台上!奸商在上,华凌霄不禁怒从心头起……
两个人四下看看,在最后面找了座位坐下来。
叶飞秋坐到讲台前,点名让华凌霄坐到主席台上去。前面的人们纷纷回头看,华子此时才看见,下面座椅上还坐着国咏梅。
他连连摆手摇头,不肯上台。
叶飞秋无奈,开始讲话……
原来德化县和几位投资商联合成立一家粮食贸易公司——德粮集团。
然后由一位县长公布公司管理层名单:季临风被聘为顾问,叶飞秋任名誉董事长。
安欣是总经理,华凌霄被聘为副总经理!
楚天舒惊异地看着华凌霄:“他们之前没跟你说过?”
华子:“我跟你一样,刚听到不到一分钟。”
楚天舒:“这叫什么事儿啊?”
华子:“他奶奶的,自己作死,别怪华子爷爷不讲情面了。”
安欣大言不惭地讲了一通,叶飞秋邀请前辈季临风讲话。
华凌霄站起身:“等等!总经理讲完了。我这个所谓的副总经理是不也该讲讲啊?”
叶飞秋:“我们给你预留时间了。在季先生之后……”
华子:“哼哼,我有几句话向请教季先生,不耽误他讲话。”也没等叶飞秋说话,华子离开座位,几步跨上了主席台。
他一顿椅子坐到了讲台的麦克风前。
华凌霄稳定了一下情绪,吹了吹麦克风:“各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这位季先生。回答好了,我请他吃饭,给他赔礼道歉。”
季临风低着头收起了准备好的讲话稿。他已经开始后悔不该来。他知道,华子开喷,那可是惊天地泣鬼神啊!
华子果然毫不客气,绝不留情面。
“一位退了修的学者型老干部,不在家里好好研究自己的学术。出来给粮食贩子做顾问,我请问您有什么高招儿妙策么?如果有,你可以着书立说呀,我们缺的就是这方面的指导啊。”
季临风:“华子,你了解我。我现在……”
“我不了解你!一位高干,竟然搅和到一个虚张声势的经济体里当顾问?是利益驱使吧?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正如地上的灰尘,扫帚不到,灰尘是不会自己跑掉!”
季临风汗都下来了:“华子,你言重了。叶飞秋是我的学生,她盛情邀请……”
华子没理会他说什么:“做为主管农业的副省长,农村问题专家。我请问,我们省的农科所有什么成绩?为什么农民买种子都要到外省农科所订购?黑龙江省有黑毛民猪、哈白猪、哈白兔,辽宁省有昌图鹅、辽河猪,我们省做什么了?连一个简单的土质化验都得去哈尔滨,我们省都在干什么?你们这些所谓的专家都在跟这些集团赚钱么?”
华子平息了一下语气:“知识分子绝大多数还是有自己的良知。他们宁可放弃自己在首都的舒适高薪工作,来到我省建立山地水文研究所,开发山地经济项目。可是你们省里当官的连三五万经费都不肯拨给。我请问,一个粮食大省,真的穷得缺这三五万么?反之一个退休省长的小老婆,一掷几十万!这就是你要顾问的项目?季先生,您这样下去则吾恐季孙之祸不在颛顼,而在萧墙之内!”
季临风颤抖着站起来:“华子,请你原谅我。我下午就回去。”
“也别着忙。既来之则安之,我的饭店您还没去过。晚上我亲自下厨请你。等我把话说完咱就走。”
叶飞秋:“华子,你还要说什么?”
华子:“哼哼,你事先不跟本人打一声招呼就莫名其妙给我安上了一个副总经理。现在当着这么多干部,又不让我说话。你什么意思?难道让我写成文章发到报纸上去么?”
华子也没看叶飞秋,一转身面对台下:“各位领导,这个所谓的德粮集团,名字挺吓人,其实根本不具备做大宗粮食贸易的资质!”
安欣坐不住了:“华凌霄,你别拿大话吓人。难道只有你能做粮食买卖?”
华子:“说良心话,我十年前就想做粮食买卖,越大越好!可是国家不给政策,我们只能在北门外勉勉强强开了一个农家市场。贸易的贸字都不给!不过从那时到现在,我们做了十年的准备,光县一把手儿就换了三个!即便如此我们的人才储备也只是勉强凑合而已。可是在德化县,上上下下,连你都能做集团贸易总经理,其他人才在哪里?你敢说不是我的手下败将?”
安欣嗫嚅着不说话了。
华子转向台下:“各位都是各乡镇各局的一把手。我也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各位。第一个问题,作为山区半山区的本县,每年能够达标的玉米总产是多少?全县城乡居民平均全细粮,也就是一日三餐大米白面能保证吃多长时间?德化县城每年的流动人口大约是常住人口的几倍,他们干嘛来了?德化全境,每年有多少新粮能卖到境外去?”
台上台下,内行外行,大小干部,无不面面相觑,悄悄嘀咕。
华子:“由于地处山区,耕地面积狭小,水旱难以控制。如果是平年,每年苞米产量也就在60万吨左右。全县居民大约三十万,每年全细粮包括小米饭,不足三个月,其他九个月还得靠苞米面儿维持。县城还有每年将近二十万流动人口。也就是说德化县境内,除了内耗,每年输出粮食不足十五万吨。那么我请问,本县居民不养活三禽六畜?你们不吃鸡鱼肉蛋?”
台下嗡的一声爆了!一个开饭店的小老板,对本县的粮食概况这么清楚!
华子:“大家都知道,商场如战场,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只说了知己的一点概况。至于知彼,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商人的秘密,见不得人。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大家,商人无不追求利益最大化。所谓的利益最大化说穿了就是一个又一个坑,什么时候把你坑得分毛不剩他的利益才达到最大化。我认为我绝没能耐跳过这些大坑。德化,堂堂一个大县,从上到下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富婆忽悠得迷迷糊糊。难道德化县真的没人了么?”
安欣:“华凌霄,你这是人身攻击!”
华子:“老子讲话,没你插嘴的份儿。什么他妈的总经理?我华凌霄堂堂男子汉,跑到你个骚腚娘们儿手下混饭吃,老子丢不起那人!我最后正告各位,我足足在外面考察了七个月,走遍了全国各地较大的用粮单位。东北苞米价格即便发往关内,也绝不会低于一千四百块钱一吨。不管哪个公司做粮食生意,低于这个收购价,那就是恶意坑农。老子必告他!”
华子说完起身鞠躬走下主席台。国咏梅带头鼓掌……
叶飞秋长叹一声,瘫坐在椅子上。
叶飞秋散会后,也不再避讳,直接把安欣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你怎么搞的?华凌霄就是这么答应跟你合作的?你之前到底跟他怎么谈的?”
安欣:“谁知道这个王八犊子这么不识抬举?您的面子、季副省长、国主席的面子他都不给。而且大放厥词……”
叶飞秋:“这么说事前你根本没见过他?”
安欣:“连楚天舒书记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叶飞秋疲乏地靠在椅背上:“他才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呀。对德化的了解,抵得上半个县政府!我相信他真的是去考察粮食市场去了。”
安欣:“所以做大买卖,必须拉上华凌霄。”
叶飞秋:“他现在连我,连季先生都看不上,会跟你们合作?”
安欣:“我们掌握着那么多粮库储备粮,再加上今年新粮,他会不动心?”
叶飞秋:“亏你还是他的什么老战友,老情人儿,华子什么脾气你不了解?他是随便动心的人?”
安欣:“这么说你比我了解他?”
叶飞秋:“我在青松岭工作四年,没少跟他打交道。好在他现在不打架了,不然不知道有多少人吃哑巴亏变成残废。安女士,该做的我都帮你做了。再往下实在无能为力,德粮集团的事儿别再提了。欠你的钱,我会尽快还你。”
安欣诡异地一笑:“欠钱?您堂堂一位县委书记兼县长,怎么会欠我一个老百姓的钱呀?公司不办就不办,不要给叶书记带来负面影响。可是我已经集资招股,趁着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把自己的事业做起来。现在新粮眼看要上市了,您就这么让我们散了?”
叶飞秋现在看安欣,简直就是血盆大口的女妖。她是吃定了德化的粮食买卖!新粮上不上市她不在乎,县内国有粮库那些数目惊人的出库粮才是她鲸吞的目标。可是这个女人的胃口实在太大,每吨价位只给到六百元。她这位县太奶实在没胆量直接批给这位前省长的小老婆……
如果有那个所谓的德粮集团,还可以瞒天过海。华凌霄一阵狂喷,搞得星落云散,戏法不灵了。她该怎么办?
可以推断,季临风、国咏梅,现在正在老知青农家饭庄饮酒畅谈呢。
季临风确实被华子、国咏梅请进了农家饭庄黄芩岭雅间。
三个人谈天说地,从南北厨艺,聊到疑难杂症,聊到蘑菇崴子屯儿的山山水水。从诸子百家,聊到历代野史,聊到社会上的芸芸众生……
国咏梅:“你们爷儿俩今晚就住在这屋?”
华子:“这屋的火炕没烧没通电,我们得去依依药材坊。你去唐姐姐那屋。我再喝一壶咱们就休息,季老头酒量锐减呐。”
季临风:“华子,你说这德粮集团……”
华子一抬手:“不可说!这种欺上瞒下的勾当,你、你们俩谁都不能问,更不能参与!德化的事儿,你们都少管!你们今天就不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