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整天的病,太阳落山以后,华龙飞才走出庄老好客店。他要找一家小酒馆儿喝两盅儿。
他对松化镇很熟悉,第一次来还是遇上何松苓、金大赖那回。那以后多次路过此地,他也是在这里抓住的苏麦冬。这个镇子占地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繁华过,可是在他的记忆里一直是地方大,空地空院空房子多,人口却不多。现在变成管辖十八甲的大镇,人却没见多。街面上除了乱窜的黄狗子伪军警备队,就是黑狗子警察,偶尔还能看见?着罗圈腿撅着猪屁股的日本兵。
他熟悉的饭庄酒馆儿已经没剩几家,即便还在他也不想进去。一直走到阵子西北角,看见一处亮着灯笼,灯笼下挑着一个红色酒晃儿。
这家没进去过,是新开业的,以前这里是一家马缨铺。
华龙飞一顺医杖走了进去。
“掌柜的,一只烧鸡,一盘油爆花生米,一壶烧刀子。”
“没有烧鸡了,还剩下一只猪蹄儿。”一股刺鼻的香粉味儿,一声浪声嗲气的女人招呼。随之来到桌前,这个女人不到四十岁,胸丰臀鼓,眼放桃花,嘴唇弄得跟烂柿子差不多。
华龙飞:“猪蹄儿也行,只要干净。”
“爷长得够俊呀。还要点什么?”
“主食都有什么?”
“高粱米饭、小米饭、白面烙饼……”
华龙飞:“这年月有烙饼不容易,来两张。”说着把两块新版康德元放到桌上。
那女人一咧红唇:“呦,客爷,您这两块钱可不够。一张烙饼就得一块大康德。”
华龙飞:“那我这顿饭得多少?”
“五块!”
他妈的,这是安心宰我。康德元再不值钱,五块钱也够买一车高粱米呀。有账不怕重算,那也得吃。
华龙飞又掏出三块放到桌子上。那女人摸摸他的手,抓起钱咯咯笑着进里边去了。
猪蹄儿花生米端上来,一个中年男人拿着一只锡酒壶放到桌上。
华龙飞一看那双大手,心里不禁一惊!一般来说,厨子的手经常洗很细嫩,但往往比较油腻。但这双手虽然油腻,但粗糙有力,出奇的大。二两半的酒壶加上壶嘴儿,在他手里就像一个玩物。老茧很厚,不是经常干粗活儿的就是个练家子。
华龙飞道谢之后满了一杯,品了一口:“呵呵,还行,对得起我那一块钱。”
那人点点头,也没说话进里边去了。
在大关东,这个时候开酒馆儿,汉人很少有女人当跑堂招待客人的。除非是暗门子。老毛子开酒馆儿男女不忌,但比这店面热闹得多。日本人开酒馆有女招待,但很客气,特征也很明显,至少得有那种方格子推拉门。蒙古人?这一带有蒙古人满人,但很少有开小酒馆儿的。
如果那两个人是这对男女干死的,早该逃跑啊?
华龙飞尝了一口猪蹄儿,鲜美肥嫩,手艺还不错。
“嗯,味道醇正,也很干净。敢问掌柜的贵姓?”
那女人走了过来:“掌柜的姓崔,我姓洪。”
华龙飞:“听两位贵姓,难道你们是东边的?”
那女人:“不错,我俩都是高丽人。”
华龙飞:“哦,我明白了。听兄弟一句劝,这地方买卖不好做,还是换个地方吧。”
那女人:“野郎中医术高明,心眼儿也不错啊。”
华龙飞:“乱世存身,各自安好吧。”
在满洲大地,高丽人是最不可信的。他们中间有安重根那样的义士,但更多的都已经沦为日本人的奴才。受日本人的唆使,他们已经在满蒙大地蔓延开了。低级的卖淫开垦,好一点的做各种杂工跑腿当打手。能够摆脱主子,独立做生意的很少见。
完全被奴化的高丽人,绝不敢跟他日本主子动手。
华龙飞只吃了一张烙饼,另一张用纸包起来揣进怀里告辞走了。
不过华龙飞明显感觉到,身后有两双眼睛在盯着他……
华龙飞离开松化镇,一路向西,骑马就比赶大车快得多了。天将中午就赶到了乌拉街大车店,喂马打尖,天黑就能赶到宽城东兴堂。
华龙飞把马交给店掌柜,提着马褡子进入店内。屋里已经有一桌人正在吃饭,原来是松化北大车店掌柜的车德安!
“老车,你不在自个儿的大车店好好儿守着,怎么跑这里来了?”
车德安一睁独眼,不禁哭了:“野郎中啊,我那大车店,没啦。”
华龙飞要了一碗高粱米饭,一碗白菜炖豆腐:“怎么回事儿?还有人盘你的店?”
车德安:“盘什么盘,那是明抢啊。”
华龙飞:“谁那么大胆子?山里胡子?”
车德安:“哪里是胡子啊?哪个大车店不养绺子啊。是开拓团,开拓团呐。”
华龙飞:“开拓团?是关东军还是满洲军的?”
车德安:“你这野郎中啊,走南闯北怎么连开拓团都不知道啊?”
开拓团就是日本移民。
从日俄战争以后,日本就开始搞试点移民。日最早有组织、有计划的试点移民是所谓的爱川村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