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内的风渐渐平息,只余下满地狼藉与尚未散尽的血腥气。
丽塔收了镰刀,指尖轻轻拂过衣摆上沾染的尘土,目光落在秦白果染血的劲装与那柄仍泛着红光的天火圣裁上,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秦白果,随我来马车里一叙吧。”她转身走向那辆装饰低调却坚固异常的马车,玄色披风扫过地面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秦白果颔首跟上,将天火圣裁负在身后。
侍女早已将马车内收拾妥当,矮几上放着两盏温热的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车窗上的尘埃。
丽塔掀帘而入,动作优雅地落座,抬手示意秦白果坐在对面的软垫上。待他坐定,她才端起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瓷杯壁,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二皇子要除我,其实早有征兆。”
秦白果端起茶盏却未饮,目光落在她平静的侧脸:“从何时起察觉的?”
“从他让我去‘收集观星殿下谋逆罪证’那日起。”丽塔轻笑一声,将茶盏凑到唇边,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才压下了语气里的冷意。
“他既知我是观星殿下的肱骨之臣,又怎会真信我会倒戈?不过是想借我之手,把‘谋逆’的罪名坐实,再顺手除掉我这个眼中钉罢了。”她放下茶盏,指尖在矮几上轻轻点了点,“你看,他连边军都调动了,显然是算准了我会带着‘罪证’回京,想在这里把我和所有知情者一网打尽,好让他的皇位坐得干干净净。”
秦白果闻言挑眉,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矮几:“你早有防备,却还是按他的吩咐走了这趟?”
“自然要走。”丽塔抬眼望他,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我若不去,反倒坐实了‘心虚’的名头。况且,他要的‘罪证’,我偏要改成他残害忠良的实录——今日若不是你出手,我原也安排了后手,定要让他的阴谋多添几道裂痕。”
她说着,忽然话锋一转,目光紧紧锁住秦白果的眼睛,那眼神里褪去了方才的冷静,多了几分探究与认真,“只是,秦白果,我们一同相伴已有一月有余,你从不提过往,出手时的招式与那柄剑的威力,也绝非普通人所能拥有。如今生死关头即将来到,你还不愿在进入煌月城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吗?”
马车内的气氛骤然安静下来,只有车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秦白果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抬眼与丽塔对视,她的目光坦诚而执着,没有半分逼迫,却让他无法轻易回避。
他沉默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在说我的身份之前,我想先问你两个问题。”
丽塔颔首:“你说。”
“第一,观星起兵,真的是为了争夺皇位吗?”秦白果的声音低沉下来,目光里带着一丝郑重,“我从降兵的记忆里得到的,全是‘皇太孙谋逆’的说法,可我总觉得,以她的性子,不该是会为权位掀起内战的人。”
“第二,”他不等丽塔回答,继续问道,“这个世界,有超凡力量存在,对吗?比如……能对抗某种‘灾兽’的力量。”
丽塔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温热的茶水险些洒出来。
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竟能知道到这些……”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眼时眼底已没了方才的探究,只剩下沉重的坦诚:“观星殿下起兵,从不是为了皇位。她是皇室唯一的成功激活血脉的继承者,身上流着能镇压‘祸斗’的血脉——那是东煌国世代传承的诅咒,也是我们人类最大的隐患。”
“先皇在位时,就察觉到祸斗的封印松动,便将拟旨下召皇位传给了观星殿下,还把守护封印的秘令交给了她。
可这一举动也引起了二皇子的仇恨,因为大皇子早逝,所以皇位的顺位继承者本该是二皇子。”
丽塔的指尖微微泛白,语气里满是惋惜,“于是二皇子一直觉得父皇偏心,认定皇位该是他的,却从不知晓,那所谓的‘皇位’,从来都不是权力的象征,而是守护的枷锁。
观星殿下原本打算在封印彻底破裂前,带兵去加固封印,可二皇子却提前发动了兵变,污蔑她要借‘祭祀’之名谋逆,还调动大军围剿……”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眼底泛起一层薄雾:“殿下没办法,只能带着忠心的护卫迎战,可她终究不忍心让东煌的士兵自相残杀,对战时处处留手,最后才会被二皇子的属下趁机重伤,落得个‘斩首要示众’的下场。”
说到这里,她抬手拭了拭眼角,才继续道,“至于超凡力量,大多掌握在皇室血脉继承者与守护军团手中,只是随着观星殿下战死,守护军团被屠戮,能真正运用力量的人,在京城已经没剩几个了。”
秦白果静静地听着,指尖的力道渐渐加重,直到指节泛白。
他看着丽塔眼底的痛惜与无奈,终于下定决心,将那个残酷的真相说出口:“丽塔,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其实是虚假的?”
丽塔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秦白果,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
秦白果没有停顿,继续说道:“这里不是真实的东煌,只是一个被困在轮回里的文明残影。
七千三百年前,真正的东煌已经因为内耗与祸斗的侵袭彻底覆灭,而我们现在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它覆灭前的最后一段时光,被反复重演着。”
他向前倾了倾身体,目光紧紧锁住丽塔的眼睛,语气里带着一丝沉重的反问,“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有时候会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很熟悉,像是在哪里经历过;有时候会在深夜里惊醒,觉得这个世界像是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包裹着,无论怎么努力,都逃不出某个既定的结局?”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丽塔的心上。
她怔怔地坐在那里,脑海里闪过无数细碎的片段——有时候在处理政务时,会突然觉得某个奏折的内容似曾相识;有时候在煌月城的街头行走,会莫名觉得下一个转角会出现熟悉的身影,可等到了那里,却什么都没有。
这些曾经被她当作“错觉”的许多瞬间,此刻全都串联起来,变成了让她心惊的真相。
马车内的寂静被拉得很长,丽塔的手指紧紧攥着衣摆,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在消化这个颠覆认知的消息。
秦白果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她眼底的震惊、迷茫,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