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塔正坐在靠窗的紫檀木椅上,手中握着那卷边境布防图,月光洒在她的侧脸,勾勒出柔和却坚定的线条。
见秦白果进来,她没有起身,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开门见山地道:“图上的隘口,你如何确定是二皇子的薄弱点?”
秦白果坐下,背脊挺得笔直,语气没有半分起伏,既没有降兵的谄媚,也没有面对权臣的怯懦:“在下随皇太孙守西域时,曾三次亲自勘察那三处隘口。
二皇子派去驻守的将领,是他的妻弟,此人贪生怕死,麾下士兵多是临时招募的流民,未经系统训练,战力不足正规军三成。若两国趁机来犯,那些隘口撑不过一个时辰,便会全线崩溃。”
丽塔指尖在布防图上轻轻划过,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场:“二皇子近日拟了新政,你且看看。”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递了过去。秦白果接过,展开竹简,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文字——“加重商户赋税以充军饷”“削减边境军饷以减开支”两条尤为刺眼,字里行间满是短视的贪婪,全然不顾边城的死活。
“这两条,是取死之道。”秦白果将竹简轻轻放在桌上,语气依旧平静,却字字切中要害,“边城粮草本就依赖城内商户供应,加重赋税只会逼得商户联合罢市,不出十日,城内便会断粮。
边境将士本就因皇室内乱士气低落,再削减军饷,无异于逼他们哗变。二皇子只看得见眼前的利益,却不知这般行事,是在自断边城的根基。”
丽塔抬眼,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审视与探究:“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改?”
“暂缓赋税,改为‘商户捐粮换爵’。”秦白果的回答条理清晰,没有半分迟疑,“商户重利亦重名,捐粮换爵既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拿出粮草,解边城燃眉之急,又能为二皇子落下‘体恤民生’的名声,一举两得。
至于军饷,可从户部尚书私库中调取——他去年借赈灾之名贪墨三百万两,只需拿出一半,便足以支撑边境三月军饷。况且他是二皇子的舅父,拿他开刀,既能震慑其他贪腐官员,又不会让二皇子觉得是在针对自己人,推行起来阻力最小。”
这番话没有半分情绪掺杂,却将利弊分析得透彻至极,仿佛早已预判了所有可能发生的变数。
丽塔沉默片刻,指尖在椅扶上轻轻敲击,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在权衡,又像是在确认:“你对二皇子的人、事如此了解,不怕我将你这番话告知他,治你一个‘挑拨离间’之罪?”
秦白果抬眼,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丝毫慌乱:“大人不会。”
他的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若大人真心归顺二皇子,便不会在城楼上为皇太孙力争皇室葬礼,更不会深夜邀在下在此密谈。您要的,从来不是荣华富贵,而是为皇太孙复仇,为东煌留住一线生机——哪怕这条路,需要踩着荆棘,赌上自己的性命。”
这句话,恰好戳中了丽塔深藏心底的心事。她转过身,目光落在秦白果身上,第一次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真切的神色:“你叫什么名字?”
“秦白果。”
“秦白果……”丽塔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睫毛微颤,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紧接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令牌正面刻着“宰相府护卫”五个字,背面是一朵暗纹梅花,递到他面前:“从明日起,你便是我的贴身护卫。记住,在这府邸中,话不可多,事不可错,若有一步行差踏错,没人能保你。”
秦白果接过令牌,玄铁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他起身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而流畅,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唯有语气里的恭敬恰到好处:“在下谨记大人教诲,定不辱命。”
丽塔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虽穿着破烂的降兵服饰,周身却透着一股与身份不符的沉稳与通透,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与谋划,浑身透露着古怪。
她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退下。
秦白果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没有回头,也没有多余的问询。
走到厅门处,他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丽塔的低语,轻得像一阵风,消散在月光里。
他心中没有半分波澜——待第二次轮回开启,这偏厅里的谋算、丽塔的执念,都将成为无关紧要的过往。
暗卫再次引着他离开府邸,夜色更浓,月光透过云层,洒在寂静的街道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秦白果望着远处巍峨的群山,眼底没有半分感慨。
东煌的覆灭、裂界的纷争,于他这个世界之外的人而言,不过是一场必须走完的流程。
他接近丽塔,试着去理解她的谋略,试着去共情她的处境,将她视作通往目标的桥梁,或许能在轮回中给她留下些许印象——唯有获得她的信任,才能在接下来的轮回里,更高效地找到观星与幽兰戴尔,完成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回到临时营地时,天已微亮,东方的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
秦白果找了个角落继续静坐,等待着日出。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洒在这片血色疆场上,他缓缓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第一次轮回的铺垫已完成,接下来,便是等待第二次轮回的开启。
至于这裂界的命运,自始至终,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
秦白果成为丽塔贴身护卫的第一天,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他便已候在丞相府正厅外。
玄铁令牌别在腰间,破烂的降兵服饰已换成一身利落的墨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府里的仆役往来穿梭,见了他竟没有半分诧异,反而像早已熟悉一般,有人端来热粥,有人递上擦拭武器的棉布,口中还恭敬地说着:“秦护卫,大人吩咐您用过早膳后,随她去书房议事。”
秦白果接过粥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他清楚,这是轮回规则因他的介入而产生的修正——为了让他的“护卫”身份合理化,周遭人的记忆被悄然篡改,唯独丽塔,因与他有过深度交集,未被这股力量影响。
果不其然,当他随仆役走进书房时,正见丽塔站在窗边,手中握着的茶杯微微晃动,茶水险些洒出。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秦白果身上,原本平静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府里的人……对你似乎格外熟悉。”
“许是大人的吩咐,他们不敢怠慢。”秦白果躬身行礼,语气平淡,仿佛未察觉其中的诡异。
丽塔没有接话,只是挥了挥手让仆役退下。
待书房门关上,她才走到秦白果面前,声音压得极低:“昨日你才入府,今日他们便对你这般熟络,甚至能叫出你的名字。这不是‘不敢怠慢’,是他们的记忆,好像被人动过手脚。”
秦白果抬眼,目光与丽塔相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淡淡道:“大人只需知道,在下是您的护卫,会按您的吩咐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