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慈静室之内,药香弥漫。
句余大巫师仔细检查了吕玲儿状况,又查看了此前从她身上拔下的毒针,眉头微蹙:
“确如左慈仙师所言,此乃我山越一族秘传的‘寒僵蛊毒’变种,歹毒非常......若我未记错,会稽一带的阿傩大巫师,最擅此类巫毒!”
会稽!?果真来自孙权治下山越部族!
霍骁心头一紧,赶忙问道:
“此毒如何得解?还请句余大巫师仗义援手,千万要救下玲儿性命!”
句余看向一旁的樊阿,缓缓道:
“霍平南勿忧,好在樊先生(樊阿)救治及时,金针锁脉之法用得极妙,护住了心脉本源,如今玲儿姑娘尚有一线生机!”
随后,句余不再多言,从随身的兽皮囊中取出几样晒干的奇草,几块颜色各异的矿石粉末,还有一个小小的陶罐,里面尽是粘稠如蜜的深绿色液体。
在樊阿协助之下,句余手法娴熟地进行了一系列外人看来颇为神秘的仪式。
他口中念念有词,手指蘸取药液,在吕玲儿额头画下古朴符号。
再将混合好的药粉以黄酒调和,敷在吕玲儿泛黑的伤口周围。
最后又取出一枚黑黝黝,却散发着奇异清香的丹药,让樊阿设法撬开吕玲儿嘴巴,以黄酒助她服下。
整个过程持续了半个时辰,随着丹药服下,句余低喝一声,拇指重重按在吕玲儿两眉头连线中点,正对鼻尖上方的印堂穴上。
片刻之后,只见吕玲儿身体微微一颤,原本青黑的面色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呼吸也变得悠长平稳起来。
虽然依旧虚弱昏迷,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沉沉死气,终于是渐渐消散了!
“成了!”句余收回手掌,布满皱纹的额角隐见汗珠,显然消耗不小。
“余毒已清,根基未损。再静养调理些时日,辅以温补之药,当可恢复如初!”
霍骁,雪筠,张益等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众人皆是喜形于色。
霍骁对着句余和南华,左慈深施一礼,声音激动道:
“大巫师救命之恩,霍某没齿难忘!大师伯,师傅,弟子……”
吕玲儿对霍骁情深义重,此番又救下雪筠与腹中孩儿,今日她才总算是转危为安......霍骁感激之情,自然溢于言表。
南华微笑着扶起霍骁,道:
“此乃玲儿姑娘福泽深厚,亦是你们之间的福缘......”
他目光深邃地看了霍骁一眼,又瞥了一眼看似仍在昏迷的吕玲儿。
忽然以一种只有近处的霍骁,雪筠以及左慈能清晰听到,颇为玄奥的声音低语道:
“呵呵,仲平,贫道观你命格,星象纠缠,情缘非止一脉。你与玲儿姑娘,命中尚有红鸾之系。此乃天意,顺之则吉啊!”
此言一出,霍骁和雪筠同时一震!
雪筠下意识地看向榻上的吕玲儿,而看似昏迷的吕玲儿,她长长的睫毛难以抑制地剧烈颤动了一下,苍白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极淡却清晰的红晕,连耳尖都变得通红。
显然,方才句余一番救治,吕玲儿已渐渐清醒过来......只是此处人多,她心中羞窘万分,只得紧紧闭着眼睛,继续“昏迷”,生怕被人看出异样。
南华那句霍骁与她“命中尚有红鸾之系”,“顺之则吉”的“预言”如同惊雷,在吕玲儿心中反复回荡,震得她心头小鹿乱撞......却又偏偏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蜜与期盼!
雪筠洞察敏锐,将吕玲儿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不由心中暗笑了然。
她本就与吕玲儿情同姐妹,深知这位英姿飒爽的吕家大小姐......对自家夫君早已情根深种。
此番吕玲儿更是舍命相救她与腹中孩儿,这份恩德与情意,已是重逾泰山。
想到霍骁成婚以来,一向对自己亲爱有加,当下又得大师伯南华真人亲口点破“天意”,若能与亲如姐妹的玲儿共侍一夫,便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一念及此,雪筠心中不但并无芥蒂,反倒对二人涌起一股“成全”之意。
她轻轻握住霍骁的手,目光清澈地看着自家夫君,声音虽轻却坚定:
“夫君!玲儿妹妹的心意,你我都知晓......她待你情深义重,此次更为救你我母子,险些……大师伯精于占卜天象,所言亦是天意昭昭。”
“我……愿与玲儿妹妹,共侍夫君左右。待回余汗,夫君便请主公做主,向温侯(吕布)提亲吧!”
“筠儿......你......”
雪筠的大度与情义,让霍骁心中感动莫名。
霍骁看着榻上面色苍白却依旧娇美的吕玲儿,又看着身边温婉贤淑,胸怀宽广的爱妻雪筠,再想到南华的点拨。
他心中对吕布的那份隔阂与顾忌......在这一刻被真挚的情感与恩义彻底取代。
他反手紧紧握住雪筠的手,目光坚定:
“筠儿,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玲儿情深义重,我霍骁岂能再负她?”
“待玲儿伤愈,我便修书一封,禀明主公!恳请主公代我向温侯提亲!日后必以正妻之礼相待玲儿,此生绝不相负!”
这不仅是霍骁的承诺,更是他放下心结,直面情感与责任的决心!
吕玲儿虽然“假装”闭着眼,但霍骁这番掷地有声的“诺言”,已一字不漏地钻入她的耳中。
“正妻之礼”,“此生绝不相负”……这个“木头”口中每一个字都像蜜糖,将她心中的羞怯和不安融化,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幸福和踏实感,她只觉那毒针之苦,也受得千值万值了!
为让吕玲儿彻底稳固伤情,霍骁决定在龙虎山中盘桓数日。
而这几日,霍骁倒也并未得闲......张鲁之子张盛自那日“论道”之后,便对霍骁言明的刘备军“仁政”颇感兴趣。
张盛有意结交之下,二人倒是相谈甚欢,各抒己见。
霍骁对张鲁在汉中“立义舍,置义米肉”,“行宽惠之政”,“以鬼道教民,使自首悔过”的做法表达了由衷钦佩,称其为乱世中难得的净土。
张盛闻听霍骁知晓并认可其父功绩,更是大生好感。
不过......霍骁话锋一转,带着善意提醒道:
“然汉中四塞之地,北有韩遂虎视眈眈,西凉铁骑彪悍善战,东有曹操雄踞中原,其志在天下,汉中富庶,恐其早有觊觎之意,而南有益州刘璋……”
霍骁点到即止,没有明说历史上张鲁与刘璋的杀母之仇,但“刘璋”二字出口,张盛的眼神明显一凝,闪过一丝冷厉与忌惮。
霍骁继续道:“强邻环伺,盛公子与尊父还需早作绸缪,谨慎应对!”
霍骁对历史上的张鲁并无太多恶感,此人虽借五斗米道凝聚人心,却也收纳关中流民数万户,深得汉中人心......
当初若蜀汉阵营抢先一步夺下汉中,得张鲁归降,也不至于之后张鲁降曹,遭其北迁,汉中民众扶老携幼追随,以至蜀汉占据汉中后“得地失人”......让汉中战略价值大大降低,直至影响之后的北伐大业......
至于眼前的张盛,在霍骁的记忆中......张鲁归降曹魏病逝后,曹丕曾封其子张盛为奉车都尉,散骑侍郎,加都亭侯,但他固辞不受,立志修道。
最终,张盛重回龙虎山,仿效先祖张道陵,真正化五斗米道为天师道,将道统在龙虎山传承并发扬光大。
张盛听出霍骁一番善意,默然片刻,拱手道:“谢霍平南提点。”
他随即又问出了心中所想:“敢问将军对五斗米道,乃至太平道等,又持何看法?”
霍骁不假思索,坦然道:
“宗教者,导人向善,安定民心,劝诫世人修身养性,互助互爱,此乃教化之良器,霍某深以为然。如尊父治下,百姓安居,路不拾遗,此乃善政,亦是善教之功。然……”
他语气转肃,眉头轻皱道:
“若假借宗教之名,满足私欲,裹挟百姓,行那攻城掠地,劫掠四方之恶事,便如黄巾乱起时,诸多心怀叵测之渠帅所为,此等行径,祸国殃民,实为贼寇也!”
“究其根源,非宗教本恶,实乃当权者失德,不行仁政,致使民不聊生,百姓为求活路,方为野心者所惑,铤而走险。若天下吏治清明,仓廪丰实,百姓安居乐业,谁又愿抛家舍业,以血肉之躯......去信奉那虚无缥缈之‘黄天’!?”
霍骁这番结合“后世”经验,关于宗教本质与乱世根源的论述,倒是鞭辟入里,令张盛深受震动。
他沉默良久,最终对着霍骁郑重一揖,虽未明言,但显然也默认了霍骁的一番“高论”......
若放眼于天下,而非局限于汉中一地,或许“仁政”对百姓民众的教化之功,当真要远胜他五斗米道......
除了与张盛交流看法,霍骁这几日间,还仔细观察了小师弟阿棘之父韩义,与其麾下的数百黄巾旧部。
这些人虽大多出身黄巾贼众,但如今在山寨中开垦梯田,种植粟米果蔬,狩猎采集,自给自足,纪律竟颇为严明。
韩义为人豪爽忠义,又出身张角亲卫,更是武艺高强。霍骁曾与之切磋,发觉其骁勇过人,刀法刚猛凝练,实战经验极其丰富。
以霍骁估之,韩义武力已不在江东军董袭,凌操等人之下,而其统领的黄巾旧部亦多为悍勇老兵,皆是百战余生的黄巾精锐,如此勇将归隐深山,空老于林泉之下,倒也甚是可惜......
思虑及此,霍骁爱才之心大起,他对韩义邀请道:
“韩首领一身好武艺,弟兄们亦是百战精锐,埋没山林,岂不可惜?如今天下纷乱,民不聊生,我家皇叔仁义布于四海,志在匡扶汉室,解民倒悬!”
“霍某不才,受皇叔之命征伐孙氏,经略江东,正需韩首领这般豪杰相助,共襄义举,还江东百姓一个太平!未知韩首领可愿出山?”
韩义对霍骁的威震江东之名早有耳闻,这几日观察之下,更觉其气度不凡,心怀天下。
只是......刘备三兄弟曾大破黄巾,为大贤良师昔日之大敌!
对韩义而言,虽然如今故主张角已逝,但若要尽弃前嫌,投入昔日“死敌”麾下,韩义一时之间还是难以接受。
“韩兄虽出身绿林,却为忠义之辈,与那为一己之私,祸乱天下的黄巾贼寇大不相同!”
霍骁仿佛看出韩义心思,他并不提及当年主公黄巾平乱旧事,而是诚恳道:
“我家皇叔麾下,亦有刘子若(刘辟),龚元节(龚都)镇守淮南,周子猛(周仓),廖元俭(廖化)亦为我家关君侯麾下大将,甚至......裴元绍将军还在舒县与江东军死战不退,最终以身殉主......以上诸位豪杰,皆为黄巾旧部,却得我家皇叔一视同仁,建功一番立业,将身上‘黄巾贼’恶名洗刷!”
韩义自张角过世后,便心灰意冷,直至被迫归隐山中,只是......出山建功立业,洗刷黄巾污名,却正是他深埋心底的渴望!
眼下听闻霍骁一番话语,韩义眼中精光闪动,显然已极为意动,但他思虑片刻,还是抱拳道:
“霍平南厚爱,韩义感激不尽!此事……关乎山寨数百老兄弟身家性命与前途,容韩某与弟兄们仔细商议些时日,再给霍平南答复!”
霍骁一拍韩义肩膀,爽朗一笑道:
“理当如此!那霍某便在余汗,静候佳音。”
在名医樊阿的精心调理,以及句余大巫师留下的几味珍稀药材辅助下,吕玲儿体内的余毒已彻底清除干净,身体虽仍虚弱,但面色红润,精神渐复。
只是她面对霍骁时,再不复往日那般英姿飒爽,谈笑自若......常常是霍骁刚看她一眼,她便如受惊的小鹿般迅速低下头,脸颊飞红,眼神躲闪,那份少女的羞怯之态,与之前判若两人,哪里还有半分“飞将之女”的豪迈洒脱......
不过,倒是雪筠与她私下说话时,她才抬起水汪汪的眼睛,带着期盼和忐忑小声询问提亲之事,得到雪筠肯定的答复后,那笑容便如春花绽放,明艳不可方物。
离别之日终于到来,晨雾缭绕山间,观星台上,众人话别。
左慈看着霍骁与雪筠,眼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寥,他笑道:
“山中岁月虽好,静极却也思动!仲平,筠儿,你二人日后若得闲暇,不妨多带娃娃回来看看。为师与你大师伯,或许偶尔也会下山走动走动,看看这天下大势,江东新政!”
这话语中,他这位出世的“仙人”,竟也透露出几分对尘世生出的“兴趣”。
霍骁与雪筠连忙应下:
“弟子谨记!定常回山探望,若师傅,大师伯欲下山云游,尽可来余汗寻弟子!”
下山路上,小师弟阿棘一路相送,叽叽喳喳,兴奋不已。
他尤其崇拜地看着霍骁:
“仲平师兄!阿棘以后也要像你一般,统领千军万马,纵横天下,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让我的大名也传遍天下,名垂青史!”
霍骁被这小子逗乐了,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问道:
“小子好志气!师兄倒还一直未知,阿棘你大名叫什么?”
(注:“棘”为丛生的酸枣树之意,其枝干多尖刺,有坚韧,顽强,锋芒之意,只算是当时平民百姓的“贱名”“乳名”~)
阳光穿过林隙,照在阿棘倔强而充满朝气的脸上。
他挺起小胸膛,稚嫩的脸上满是骄傲与认真,大声道:
“仲平师兄记住啦!我叫韩龙!飞龙在天的那个‘龙’!终有一日,我必会名动天下!”
“韩龙!?”霍骁笑着点头:
“好!师兄记住了!师兄便等着你韩龙的大名响彻天下!”
下章预告“齐人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