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也指尖摩挲着温热的青瓷茶杯,杯沿的茶渍在阳光下泛着浅黄,他望着杯中沉浮的龙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方才的轻松神色淡了大半。
“说句实话,君凌,”
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愁容,语气也比之前放缓了些,
“我原以为你从党校回来,至少能往省里挪一挪,哪怕是个副厅级的实职,咱们在秀水省也能多个呼应。”
他顿了顿,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了两下,声音压得更低:
“你也知道,白岭书记走了,林旭书记独木难支,洪鸣在省里说一不二。陈炜现在仗着洪家的势,在 Y 市几乎是横着走,常委会上我能挡住一次两次,挡不住他次次拿‘省重点工程’压我。要是你能在省里有个位置,哪怕只是递句话、透个风,也能帮我分担不少压力。”
说到这儿,穆也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君凌身上,带着几分无奈:
“可现在…… 一点晋升的风声都没有,你大概率还是回市委当专职副书记。不是说这个岗位不好,只是在眼下这局面,咱们俩在 Y 市抱团,终究还是‘困守’,少了点向外突破的底气。”
君凌看着穆也眼底的愁绪,心里清楚他的顾虑。
但他没有流露出丝毫失落,反而端起茶杯,轻轻碰了下穆也的杯子,茶汤晃出细碎的涟漪:
“穆书记,您的心思我懂。不过职务没动,未必是坏事。”
穆也愣了一下,抬眼看向他。
君凌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锐利:
“而且,没晋升未必是上面不认可,说不定是想让我继续在 Y 市‘钉’着。洪鸣刚上任,最想看到的就是我被调走,我留在这儿,反而能让他们摸不透咱们的底牌。”
穆也看着君凌从容的神色,心里的愁绪渐渐散了些。
君凌这人从来不是靠 “职位高低” 做事,而是靠 “抓得住要害”。
“你说得对,是我太执着于‘位置’了。”
穆也笑了笑,重新端起茶杯,语气里多了几分坚定,
“不管你是什么职务,只要你还在 Y 市,咱们就还是战友。君凌,这次回来,咱们真得通力合作,不然 Y 市这摊水,迟早要被陈炜和洪家搅浑。”
“那是自然。”
君凌迎上他的目光,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没有多余的客套,却透着无需言说的默契,
“您主抓全局,我来盯细节 —— 只要咱们心齐,他们翻不了天。”
穆也重重点头,仰头喝了口茶,茶香在舌尖散开,驱散了心底最后一丝阴霾。
推开副书记办公室的门时,午后的阳光刚好落在办公桌的青瓷笔筒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君凌站在门口顿了顿,目光扫过室内的一切。
深棕色的实木办公桌还摆着原来的位置,桌角那盆他临走前叮嘱杨墨照顾的文竹,此刻正抽出新的嫩芽。
一切都和半年前离开时一模一样,却又因为这半年的党校经历,多了几分物是人非的疏离。
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指尖抚过冰凉的桌面,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当初的提醒。
“党校培训的名额,是洪家借着‘干部轮训’的由头塞给你的,就是想把你调离 Y 市,断了你盯项目的线”。
这点,君凌从接到通知的那天就清楚。
洪家忌惮他抓的那些违规实锤,又不敢明着动他,便用了这种 “温水煮青蛙” 的手段,想借北城的距离消磨他的锋芒,也趁机在 Y 市铺开势力。
至于没升职,君凌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从北城回来前,他就料到了。
洪鸣刚掌权,绝不会让他在 Y 市 “添堵”,压下他的晋升,既是敲打,也是示威。
可对他而言,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守在这个岗位上,从来不是为了 “晋升” 两个字,而是为了不让前世那些悲剧重演,为了对得起 “干部” 二字的分量。
“也无风雨也无晴。”
君凌低声念出这句诗,指尖摩挲着杯壁。
如同曾经的他在沙湖道中遇雨,写下这句时的豁达,此刻的君凌竟与他的心境莫名契合。
洪家的算计、职位的停滞、陈炜的刁难,像是一场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可只要守住 “为民” 的初心。
这些风雨便掀不起真正的波澜,正如窗外的阳光,从未因云层遮挡而消失。
Y 市市政府的市长办公室里,厚重的深棕色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一丝缝隙漏进微光,恰好落在陈炜紧蹙的眉头上。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红木办公桌,桌面摊着的 “物流园项目推进表” 被捏得边角发皱,油墨印子都晕开了几分。
“君凌居然回来了。”
陈炜低声啐了一句,语气里裹着不加掩饰的烦躁。
他刚从秘书那儿得知君凌已经回了 Y 市,甚至还私下约了李娜、冷开几人聚餐 —— 那伙人是君凌的 “自己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在合计着怎么给他添堵。
指尖猛地顿在桌角,过往的缠斗像潮水般涌进脑海。
自从他到 Y 市任职,他们两人从第一天起就没安生过。
陈炜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灌了一口凉茶,喉结滚动的弧度里藏着傲慢。
他对着镜子瞥了眼自己 —— 西装笔挺,眼神里的锐利比从前更甚。
现在可不是半年前了:洪鸣成了省长,他背后的靠山硬得很;
常委会上,三个常委早被他用 “项目红利” 拉拢过来,穆也那老东西说话越来越没分量;
君凌呢?
去北城晃了半年,回来还是原地踏步,能掀起什么浪?
可指尖还是不自觉地收紧了。
他太清楚君凌的性子。
那是个硬茬,不吃威逼,不贪利诱。
“不过是点小麻烦。”
陈炜很快压下那点忌惮,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
他拿起手机,给洪氏拨了个电话:
“君凌回来了,让你们工地那边收敛点,别给我抓着把柄。”
他想起洪鸣私下跟他说的话:
“好好干,Y 市市委书记的位置,非你莫属。”
这句话像根烧红的针,扎得他心里又痒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