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毕成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弥坨山下的玄铁牢笼中,静心悔过
洪奶奶去请李煜还在路上,此时的李毕成真的是很难静下心来呀
时间一点点过去,寒铁牢笼上,符文忽明忽暗,李毕成能感觉到洞天里的灵气在慢慢恢复,远处传来弟子们操练的身影,一切都在回到正轨,除了他心里那个空落落的地方
“毕成!”牢门外再次传来声音,这次是柳青音
李毕成站起身,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青音洞主,我娘她……”
“醒了!”柳青音的声音带着笑意,“李煜真人用九转还魂丹逼出了她体内的魔气,虽然还需要静养,但已经没有大碍了。”
李毕成靠在门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想笑,眼眶却热的厉害
“告诉我娘,我很好!”他说,“等她能下床了,我再去看她。”
“毕成!”你这又是何苦呢?”柳青音叹了口气,“牢笼里阴气重,对你的伤势恢复不利。”
“我答应过振国哥,要在这里反省。”李毕成望着天窗,“而且这里很安静,很适合想一些事情。”
柳青音沉默了片刻,“好吧,我让弟子们每天给你送药。”
脚步声渐渐远去,山腹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李毕成坐到地上,从怀里掏出那个护心符。符袋上绣着的莲花,已经有些褪色,但摸上去还是暖暖的
他脑海中翻腾着,从母亲那里回来后,母亲醒来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自己有没有受伤
想起洪张氏奶奶风尘仆仆地回来,脸上带着疲惫却欣慰的笑容。想起洪振国闭关的石室前,那盏长明灯始终亮着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
李毕成蜷缩在角落里,听着远处传来的更鼓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他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阳光很好,母亲在院子里晒草药,洪振国在旁边笨拙地帮忙,而且正追逐着一只蝴蝶跑过青石板路
牢笼外的符文依旧闪烁,像无数双眼睛,守护着这片经历过风雨的洞天,也守护着那个在黑暗中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的少年
振煜洞天的寝殿里,烛火跳得有些急
李煜跪在紫檀木榻前,指尖按在彩云心口的刹那,像去到了烧红的烙铁
蚀仙魔毒正顺着恩师的仙骨游走,每一寸经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原本莹润如玉的仙骨,此刻竟透出青黑,像被墨染过的雪
“师尊,忍着些。”她的声音里裹着颤抖,却不敢抬头,眼前的碧彩云早已没了当年一腔挑碎魔渊的凌厉
银发枯槁得像深秋的芦苇,散落在锦被上,遮不住脖颈间暴起的青筋,那是魔毒窜动时仙元与邪祟相抗的痕迹
毕彩云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指节死死攥着榻沿,玄铁打造的床栏,竟被她捏出五道浅痕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李煜的仙元像条温热的溪流,刚漫过心口,就被魔毒啃食得滋滋作响
溪水上瞬间腾起黑烟,那是李煜的本命仙元正在溃散
“傻孩子……收力。”毕彩云猛地睁眼,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
她看见李煜鬓角的青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白,那是强行催动本命精血的征兆,“你这孩子,为了救我,竟不惜耗损多年的修为,换来九天气运。”
李煜没松手,反而将掌心贴得更紧,她的指尖已经被魔毒侵蚀得泛出黑紫
可触到毕彩云冰凉的皮肤时,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自己初入仙途,连最基础的“引气诀”都练不好
是毕彩云握着她的手,一遍遍的教她,掌心的薄茧,磨得她手腕发红,却笑着说:“阿煜的骨头里藏着剑,只是还没出鞘。”
“师尊当年为我挡那些剑时,也没有松手。”李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顾虑和执拗
她眉心渐渐亮起一点金红,那是她的本命精血,混着洪振国闭关前渡给她的九天气运,像颗跳动的心核,缓缓沉入碧彩云心口
“刺啦!”
血珠触到魔毒的瞬间,寝殿里炸开刺目的光,黑气从毕彩云的心口喷涌而出,化作无数张扭曲的鬼脸,尖啸着扑向李煜
那些鬼脸里藏着被魔毒吞噬的冤魂,张开嘴就要往李煜的仙元护罩上咬,护罩应声裂开细纹,疼得她眼前发黑
“阿煜!”毕彩云急得想坐起,却被魔毒拽回榻上,一口黑血,猛地喷在李煜的衣袖上
瞬间灼出个破洞,露出里面缠着的绷带,那是三天前为炼清毒丹,被药炉蒸汽烫出的伤
李煜反手按住恩师的肩,掌心的金红精血源源不断地涌入在毕彩云胸口,拧成一朵朵小小的雪莲,花瓣层层叠叠,像用朝霞织成的
每片花瓣边缘都泛着金光,将四散的黑气牢牢裹住。她能感觉到那些黑气在疯狂挣扎,撞得雪莲微微震颤,连带着自己的血脉都跟着抽痛,像有无数根钢针在扎刺
“收!”她低喝一声,指尖在毕彩云心口画了一个圆
雪莲猛地收紧,那些鬼脸在花瓣中扭曲消散,最后化作一缕青烟,被血莲彻底吞噬
毕彩云的痛哼声渐渐平息,苍白的脸上浮现起一丝血丝,眼尾的皱纹里却滚下泪来
她看见李煜的鬓角又添了几缕白发,像落了一场早雪
“傻孩子!”毕彩云想抬手抚那缕白发,指尖刚触到发丝,就被李煜轻轻握住
李煜的掌心滚烫,还带着催动精血的灼热,她从袖中取出羊脂玉瓶,倒出三粒银白的丹药,小心翼翼的喂到毕彩云唇边
“这是用灵犀泉的晨露,熬的清毒湿丹,师尊含着,能压一压余毒。”
丹药入口即化,带着清甜的凉意,毕彩云望着他被黑血灼出破洞的衣袖,忽然想起多年以前
这孩子刚被洪振国从凡间带过来,身着洗的发白的布裙,捧着半块麦芽糖,怯生生的叫她师娘
那时她总说:“阿煜的眼睛,像极了振国小时候,亮得能照得见人心。”
如今,这双眼睛里却藏了太多的东西——振国闭关的牵连;九天万界的重担;还有那个被锁在弥坨山下的孩子
“成儿!”毕彩云下意识地喃喃道,话音刚落,心口的血莲突然颤了颤,花瓣边缘竟泛起一丝黑气
李煜的心头猛地一揪,他看见毕彩云握着锦被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连呼吸都乱了
李毕成是恩师的软肋,这是魔都最容易钻的空子
她忙从袖中取出一片新鲜的蓝草叶子,轻轻放在床头柜的青瓷碗里,“师尊,您看,今早去瞧那盆兰草,发新芽了。”
碗里原本飘着片枯叶,是李毕成在凡间亲手栽的兰草上掉的,如今添了这片带着露水的新叶,竟显得有了生气
毕彩云望着水面上的新叶,紧绷的肩背慢慢放松,心口的血莲,也重新泛起温润的金光
“这孩子……”她笑了,泪却掉得更凶
“当年在东宫,他总偷着把兰草往我梳妆盒里塞,说:‘娘闻着香,就不骂我了’。”
李煜安静地为她掖好被角,指尖拂过雪莲的花瓣,那里还残留着她的本命气息,像颗跳动的心脏,温暖而坚定
她知道这朵雪莲不仅锁着魔毒,更锁着恩师对李毕成的牵挂,对九天的责任,还有她们之间未曾言说的母女情
窗外的阳光漫进来,落在毕彩云的银发上,像撒了把碎金
李煜望着那朵在恩师胸口静静绽放的雪莲,忽然觉得,哪怕损耗再多修为,哪怕要与这阴毒的魔毒日夜对峙,只要能护住榻上的人,一切都值得
而此时,在那弥坨山的山底,雾霾是灰黑色的,像被人揉碎的旧布,裹着玄铁锁链的铁锈味,缠在李毕成的脚脚裸上,每动一下,都能听见铁链摩擦仙骨的“咯吱”声
他蜷缩在石窟中玄铁牢笼的角落里,背靠着潮湿的岩壁,上面爬满了暗绿色的苔藓,那是多年来光阴留下的痕迹,比他在凡间当瘫痪孩子的岁月还要长
往后还有一万八千一百九十二天,李毕成用指甲在岩壁上刻下一道痕迹,石屑落在他的发间,与早生的白发缠在一起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的模样了,只记得被押上山的那天,母亲穿着她亲手绣的素裙,鬓角别着一朵紫色的小绒花
那是他 在外征战,返回振煜洞天的那一天,在东宫后院摘的,说:“娘戴这个,比宫里所有的珠宝都好看。”
那时他心里还十分懵懂,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捧着那朵绒花,会哭着说:“成儿,娘不求你当皇帝,只求你做个好人。”
直到现在,手腕上的玄铁锁链忽然轻轻震颤,“嗜杀”二字的红光又淡了一些,灼痛感也减轻了许多
李毕成知道,这是母亲的心绪平和的缘故,静心咒的反噬,是相互的
他的悔意能透过锁链传到母亲那里,母亲的安宁也能反过来温一温他这颗早已冰封的心
他的目光落在石缝里,那珠醒世莲上
嫩芽已经抽出了两片叶子嫩得像能掐出水来,叶片上的金光比昨日更亮了一些,连周围的灰雾都淡了几分
李毕成小心翼翼地从水囊里倒出一滴灵溪泉水,水珠落在叶片上,顺着脉络滑进泥土里,嫩芽竟然“啪”地一声,又绽开了半片新叶
“真好!”他低声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雀跃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被什么东西生出这样的期待。从前在老家,他盼的是父亲赏赐的羽翼,是大家捧着他放在手心里,逗他开心,是父亲或母亲捧在手上,把他颠得老高老高
被镇压后,他盼的是挣脱锁链的怒气,是对李煜的怨恨,是对母亲不教他的愤懑
可现在,他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这珠莲花,盼着它多抽出一片新叶,多亮一份光
这株莲,是洪张氏那天来留下的,那位九天万载的仙尊,穿着月白的仙袍,银发在石窟的微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不像来问罪的,倒像是来送点心的长辈
她把莲子放在石缝里,说,“这是振国在昆仑虚采的醒世莲,须以悔悟之心浇灌,你若能让它开花,你娘……或许能少受些苦。”
“我娘她……”李毕成当时抓住这句话,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洪张氏望着他手腕上的锁链,轻轻叹了口气,“你娘中了魔毒,李煜为了救她,损耗了百年修为
“她现在每痛一次,都是因为你心里的戾气还没散。”
她从袖中取出半块玉佩,放在李毕成面前,“这是你娘当年教你写的‘仁’字,亲手刻的,你自己看看。
“玉佩上的‘仁’字刻得很深,边缘被摩挲得光滑,为什么?”
显然是被人常年握在手里。李毕成的指尖刚触到玉佩,就像被烫了似的缩回
这是他当年在家玩耍时怄气摔碎的那块,他以为早就丢了,没想到母亲一直收着,还把碎片一点点地拼了起来
“我错了。”他忽然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露出来,砸在玉佩上,“娘,我错了!”
那天他哭了很久,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想起洪振国背着他到矿山看电影的场景,那是他第一次夜晚出门,不知为什么有洪振国背着他,他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他想起那些被他炼成血丹的百姓,他们临死前的哀嚎,像针一样扎了他这么长的时间
他想起母亲跪在金殿上,为他求情,磕头磕出的血,染红了金砖,而他却在心里骂:“没用的东西。”
“我真混!”李毕成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打得脸颊发麻,石缝里的醒世连却忽然抖了抖,叶片上的金光更亮了,像在回应他的痛悔
远处传来翅膀扑打的声音,一只信鸽落在他面面前的石头上,腿上绑着个小小的竹筒
李毕成认得这鸽子,是母亲养的,灵雀的后代,多少年了,每月都会来一次,带来母亲的消息
他解开竹筒,里面是半张勿忘我花瓣,上面用仙元写着三个大字,“娘安,等!”
字迹有些歪歪扭扭,显然是病中所写,却带着一股温柔的力量。李毕成将花瓣小心翼翼地夹在怀里,贴在心口的位置
那里能感受到玉佩的温润和莲心般的暖意。他知道母亲在等他,等他真正明白“仁”的含义,等他让这株醒世莲开花
石窟外的灰尘又淡了些,隐约能看见一线天光,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地飞了进来
落在他身边的石头上,歪着头看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惊慌逃窜
李毕成笑了,从怀里摸出半块洪张氏临走留下的灵犀膏,掰碎了撒在地上,看着小鸟们啄食的模样,忽然觉得,这暗无天日的山底,也藏着希望的光
李毕成真的明悟了吗?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