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遇臣给韩霁茗清理伤口的手一直在抖。
抖到韩霁茗觉察出了不对——
“哥,你是不是……”
韩霁茗猛地握住他的手腕,掌心立刻感受到那股不受控制的震颤,顺着血管一路传到他心里。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喉结猛地滚动。
贺遇臣沉默地挣开他的手,为他最后一个伤处贴上防水贴。
然后撑着床沿站起身,背部弓起,像根被压弯的竹节,每动一下都透着说不出的滞涩。
“哥,你要去哪儿?”
他一味往门口走,韩霁茗慌忙跟上,抱着他胳膊,被带着踉跄几步拽到门边。
下一秒,一股不算重的力道将他往外推。
门“哐”地一声撞上,紧接着传来落锁的轻响,像道惊雷在耳边炸开。
“哥!!你开门!臣哥!”
韩霁茗扑到门上,手掌拍得门板咚咚作响,声音里的急切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的拳头砸在门板上,指节很快红了一片。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
韩霁茗急得眼眶发烫,声音渐渐带上哭腔,带着讨好的哀求。
“哥!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让我进去吧,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让我陪陪你吧!”
他的声音软下来,带着哽咽的委屈,像被丢在门外的小狗。
房间里依旧没有动静。
韩霁茗将耳朵贴在门板上,能隐约听见里面传来极轻的响动,像是压抑的抽气声。
“韩、韩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肩扛摄像机的摄像师无措极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这这、还拍不拍……这能拍吗?
“臣哥,你开开门好不好,就我一个人进来,好不好啊!”
他真的害怕了。
懊悔、难过、自责……复杂的情绪全都漫了上来。
摄像师尴尬地扣上镜盖……
“韩、韩老师,需需要帮忙吗?”
他试探着开口,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韩霁茗摇着头,语带哽咽:“对不起,麻烦您回避下可以吗?”
“诶……那我、那我出去等,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喊我。”
哎哟喂!
咋回事儿啊,这怎么还吵架了!
这不都受伤了,因为什么啊!
他心里各种敲着边鼓。
门内的贺遇臣贴着门滑跪到地上。
手指的震颤,蔓延到全身,连带着肩膀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张着嘴,不断颤着声吸气、呼气,喉间却像堵着团滚烫的棉絮,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突然,如惊兔一般,将自己缩成一团。
又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的声响,猛地睁圆了眼。
摔摔爬爬滚到墙角,后背抵住墙根再次抱紧自己。
“不是……不是!”
“不可以!”
“为什么不听我的命令?为什么!”
“你回来!你们都回来!”
……
“我给你们……陪葬好了。”
贺遇臣惨白着一张脸倒在墙角。
任由浑身的痛感倾袭。
【宿主!宿主醒醒!】
系统的萝莉音响起,伴随“滴滴滴”的警报。
【警告![debuff消除加强卡]倒计时时间正以三倍倍速消减!】
【警告![debuff消除加强卡]时间归零,卡片技能失效!请宿主及时补充卡片!】
真……吵啊!
好痛。
贺遇臣的意识在混沌边缘沉浮,却觉得这撕心裂肺的疼反而让人清醒。
还不够……还要更痛些……
只有更尖锐的痛感,才能钉住这不断下坠的意识,才能抵消那些铺天盖地的愧疚。
陷入晕厥状态的躯体,自主握紧拳头。
指尖陷入掌心,将凝血的伤口再次抠破,新鲜的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警报声还在继续,可他已经听不清了。
血雾像浓稠的血浆,浓烈、粘稠……渐渐淹没了他的意识。
只剩下那句没说完的话,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盘旋——
“……等等我。”
……
“贺队,你不管我了吗?”
“贺队,快走!”
“贺队……我疼啊!”
“快走……!”
“我担心你啊。”
“做一天战友,一辈子兄弟。这次换我帮你挡枪了。”
“不后悔……我不后悔!”
……
那些声音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扎进贺遇臣的耳膜。
他眼睁睁看着队友们站在他面前,眼含怨毒地盯着他,令他根本无法面对。
失望、指责、恨意……像无数根锁链,缠得他喘不过气。
他无从辩驳,也不想辩驳。
他好想上前抱抱他们。
可脚下却像被钉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只能原地任由无声的审判压得他脊骨发颤。
然而下一瞬,眼前这一张张怨毒得脸变了……
急切地喊着让他赶紧走。
一转眼,急切的脸又扭曲成痛苦挣扎的模样,嘴角溢出的血沫染红了衣襟。
这些早被刻在心底的面孔,不停地变换着神情。
时而怨愤地瞪着他,时而急迫地推他、吼他,催他赶紧逃离;
时而蜷缩在地,痛苦地抽搐;
时而露出开朗的笑容……
最后,所有神情都凝固了。
全变成了满是血污的脸,双目圆睁,空洞的眼窝都像是在无声地控诉,又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
贺遇臣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面孔在眼前重叠、旋转。
最后化作废墟里的尘埃,钻进他的肺里,呛得他剧烈咳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那些声音还在继续,像附骨之疽,缠着他的耳膜不肯散去。
“你说过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
“贺遇臣,你是个懦夫……”
“我们白信你了……”
他不知被谁重重一推,整个人毫无缓冲地栽到地上。
剧烈的疼痛让他下意识闷哼出声,眼前阵阵发黑。
“瞧……他也会痛!”
一个尖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峰磊……
对,他会痛,他应该要痛。
他察觉有人蹲在身侧,阴影竟将他完全笼罩。
他艰难且僵硬地抬起头。
“丛……刚……”
丛刚一贯憨然的脸上布满冰冷不屑,眼底的恨意像淬了毒的冰锥,直直刺向他。
“我原本可以和我妈、妹妹好好生活的。我可以亲自照顾她们的!都是你……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来救你?”
他猛地一把拽住贺遇臣的头发,狠狠向后扯去,头皮传来被千百根针扎刺般的剧痛,迫使贺遇臣仰起头,暴露在那冰冷的视线里。
丛刚笑了,笑声里全是寒意。
“做梦!我恨死你了!”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滚烫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