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时,刘浩男拖着步子来到小院。
月光将他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在青砖地上像株将折的老竹。
“年轻人……”他望着木桶中纹丝不动的身影,叹息如秋叶飘落,“明日若再不醒……”
夜风突然卷起一片枯叶,打着旋儿掠过药桶。
杨小凡在黑暗中睁开双眼,瞳孔里映出天际那轮逐渐泛红的圆月。
一道血线般的红光倏然划过长空,空气中顿时弥漫起铁锈般的腥味。
“地煞之气?”
杨小凡鼻翼微动,后背陡然绷直。
他想起古籍记载:月圆之夜,地煞现世,活人避退……
院墙外隐约传来窸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墙根爬行。
熟睡的小厮无意识地蜷缩身子,而储兽袋里的小火突然炸毛,冲着虚空发出低沉的吼叫。
那道红线掠过天际时,杨小凡心头猛然一紧,整晚都如坐针毡。
“地煞……”
他喃喃自语,指节不自觉地攥得发白。
在九华仙域时,他曾亲眼见过地煞的恐怖。
那个由黄泉大帝创立的魔门,门下弟子皆修地煞神功,吸食地煞之力。
传闻黄泉大帝得了一条完整的黄泉河,河中蕴含无尽地煞……
那是一条能洗净世间一切铅华的神秘河流。
“一滴黄泉水,洗尽千万事。”
杨小凡想起这句流传已久的偈语。
黄泉门与魔族的渊源,外界众说纷纭。
有人说他们本是一家,也有人说是互利共生。
这个神出鬼没的宗门,行事诡秘莫测,连杨小凡所知也有限。
窗外月光渐暗,他抬头望去,发现大月中心竟浮现一点猩红。
这异象让他心头警铃大作。
“地煞现世,必有大劫。”他低声自语,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明日怕是不太平了。”
地煞畏光,白日尚可安心。
杨小凡收敛心神,继续调息疗伤。
木桶中的药液早已冷却,负责照料的小厮打着哈欠,慢吞吞地添着柴火。
天光微亮时,他的伤势已好了七八分。
几次想站起来证明自己无恙,又强自按捺。
刘家会如何处置他这个“重伤之人”,他倒要看看。
日间,刘琦和刘慧先后来访。
“哼!”刘琦抱臂站在门边,脸色阴沉如水,“装神弄鬼!”
他重重啐了一口,却终究没做出过激之举。
刘慧则轻移莲步,在榻前转了一圈。
少女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声音轻柔似三月春风:“快些好起来吧……就算是为了父亲。”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们……已经尽力了。”
黄昏时分,刘浩男踏着暮色而来。
见杨小凡依旧“昏迷不醒”,老人长叹一声,皱纹里嵌满疲惫:“抬回屋里吧。明日……就送他走。”
这话说得艰难。
杨小凡听出老人话中的愧疚……
刘家不富裕,这些日子的灵药已是倾其所有。
当两名青年将他抬进厢房后,杨小凡倏地睁眼。
他气息平稳,哪还有半分伤重之态?
指尖轻叩床板,他陷入沉思:是悄然离去,还是当面道谢?
最终,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三十万灵石,整整齐齐码在榻上。
这些足够买两颗天阙丹还有余裕。
“萍水相逢,何必徒增伤感。”
他轻声自语,推开房门时却蓦地僵住。
“咻……”
一道猩红流光划破夜空,在死寂的城中格外刺耳。
整座城池如堕鬼域,竟无半点灯火。
“地煞之气!”
杨小凡瞳孔骤缩。
他深吸一口气,纵身翻过院墙。
街道上空无一人,连客栈都大门紧闭。
猩红乌云遮蔽月色,将整座城拖入深渊般的黑暗。
杨小凡握紧拳头……
此刻赶路无异于自投罗网,可留在城中……
他忽然闻到一股腐朽的气息,混在夜风里,若有若无。
杨小凡屏住呼吸,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目光死死锁定那片诡异的红云。
那云层压得极低,仿佛触手可及,隐约传来“咕噜咕噜”的怪响,像是某种生物在吞咽口水。
“砰!”
一声闷响从隔壁院落传来。
杨小凡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跃上屋顶。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一对中年夫妇被红云中伸出的血色触须缠住脖颈,像提线木偶般被拽上半空。
“救……命……”
女人的指甲在瓦片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转眼间便化作两具白骨,“哗啦”散落在天井里。
整座城池死一般寂静。
杨小凡攥紧的拳头里沁出冷汗……
那些幻灵境高手为何不出手?
随即他恍然,这座城早成了空壳,留下的不过是些无处可去的可怜人。
血色云团蠕动着转向下一户人家。
杨小凡喉结滚动,毫眸在眉心悄然运转。
当他的神识刚触及云层边缘,那团红云突然剧烈翻涌,竟在半空停滞不动。
“被发现了?”
这个念头让他后颈寒毛倒竖。
五年来无往不利的毫眸,第一次被人察觉。
太凡刀在袖中发出嗡鸣,他绷紧全身肌肉,随时准备暴起。
僵持约莫半盏茶时间,红云突然调转方向,朝着城西疾驰而去。
杨小凡这才发现后背衣衫已然湿透,夜风一吹,凉意直透骨髓。
“刘家……”
他望着红云远去的方向,眉头拧成死结。
正犹豫间,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
“爹!救我……”
青色襦裙在月光下格外刺目。
杨小凡瞳孔骤缩,是那个救过他的刘家小姐!
少女纤细的手腕被血雾缠绕,整个人像断线风筝般被扯向云层深处。
“慧儿!”
刘浩男破窗而出,剑锋带起三丈青光。
“锵”的一声金铁交鸣,血云被撕开道裂口。
刘慧坠落时被个壮实青年接住,正是她兄长刘琦。
“咳咳……哥……”
少女蜷缩在兄长怀里,咳出的血沫染红了前襟。
红云骤然膨胀,转眼笼罩整个刘府上空。
二十余名刘家子弟持剑结阵,剑刃在月光下连成一片寒霜。
“家主!密道已开!”白发长老拽着两个孩童,嗓音嘶哑,“让娃娃们先走!”
刘浩男剑指苍穹,衣袍猎猎作响:“六年来吞我刘家十三条人命,今日……”
话音未落,血云中突然探出数十条猩红触须,院中百年古槐瞬间被吸成枯木。
杨小凡藏在阴影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看见刘慧挣脱兄长怀抱,捡起地上长剑时手腕还在发抖,却倔强地站到了父亲身侧。
“有意思。”
杨小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太凡刀在鞘中发出兴奋的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