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兔子屋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霓虹灯光在废弃工厂改造的酒吧外明明灭灭,酒吧里的dJ混着酒精,正点燃着满场的喧嚣。
可这些都与小星眸无关了,她快步穿过舞厅与卡座,周遭服务生和熟客的招呼声追着她,她要么头也不回,要么只匆匆应一句【身子不舒服】
总之她很快穿过营业区,来到酒吧的工作区域——这里是后台,是员工宿舍,更是她的家。
小星眸径直回了那间粉嫩嫩的房间。
往常睡前总要泡个香香软软的澡才肯躺进被窝,今天却径直扑到床上——她实在太想见到【母亲】了,那些攒了满肚子的疑惑,或许今夜就能有答案。
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赵力记忆里的碎片在脑海中翻涌。
无奈之下,她索性从抽屉摸出安眠药,吞下两片,昏昏沉沉趴到床上,没多久便坠入了梦乡。
再次睁眼时,睫毛上沾着细碎的光斑,身上的百褶裙不知何时换成了深紫镶银边的法师袍,宽大的袖口垂落时,绣着的星纹正随着动作轻轻闪烁。
周遭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混沌。
【我回来了】
小星眸轻声开口。
下一秒,场景骤变。
黑暗混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铺着青苔的石板路,两旁的樱花树簌簌落着粉白花瓣,空气里飘着蜂蜜与薄荷混合的甜香——这里不是医院,是片连风都带着笑意的魔法森林。
【「母亲」……】
小星眸抬手接住片旋转落下的花瓣,指尖刚触到,花瓣突然化作只透明蝴蝶,扑棱棱绕着她的法袍飞了两圈,像领路似的往森林深处飞去。
她跟着蝴蝶穿过缠绕着发光常春藤的灌木丛,很快看见林间空地上立着座奇怪的小屋——橙红相间的外墙,尖尖的绿色屋顶,分明是用半根巨大的胡萝卜雕成的。
屋门挂着晒干的蒲公英门帘,门环是颗圆滚滚的蓝莓。
小星眸停下脚步,对着胡萝卜小屋轻轻敲了敲:
【请问有人在吗?】
话音刚落,门帘自己掀了起来。
紧接着,一串叮叮当当的声响由远及近——一只铁茶壶踮着壶嘴【噔噔噔】跑过来,壶把上还挂着块绣太阳花的棉布擦手巾;
紧随其后的是把木椅,四条腿像小鹿似的轻快蹦跳,椅面搭着的毛线毯滑下来,自己卷成个毛茸茸的球,滚到门边时特意停了停,像是在等她。
最前头的是把黄铜钥匙,它灵活地钻进锁孔转了两圈,门【咔嗒】开了的瞬间,所有物品突然齐齐往后退了半步,像是在行礼。
小星眸忍不住笑了,弯腰摸了摸毛线毯:
【谢谢你们呀,不过我今天有很急的事要见「母亲」,可能没法陪你们玩了】
毛线毯立刻蹭了蹭她的手心,茶壶【咕嘟】一声,往她手里塞了片温热的烤南瓜干。
毛线毯蹦到墙角,掀起块地板砖,露出个通往地下的木质阶梯。
小星眸顺着阶梯往下走,空气渐渐转凉,法师袍的银边在黑暗里泛起微光,刚好照亮尽头那扇刻着兔子图案的木门。
a市郊区的兔子屋大门前,也有这么一扇刻着兔子的门。
这里,才是真正的【兔子屋】
推开门的瞬间,没有想象中的阴森,反倒像走进了间暖烘烘的储藏室。
只是正中央的阴影里,坐着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身影。
那是位只剩上半身的机械女士,金属躯干布满细密管线,断口处闪烁的电路节点外,裹着条绣蔷薇的披肩,温柔得像层皮肤。
她的脸是光滑的陶瓷质地,眼眶里嵌着两颗红宝石似的眼睛,此刻正静静地望着小星眸,像在看久别重逢的孩子。
【「母亲」】
小星眸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声音轻得像怕惊散了什么。
机械女士的陶瓷手指抬起来,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触感带着金属特有的微凉,却比任何拥抱都让人踏实。
小星眸刚要开口,北青的陶瓷指尖已轻轻按在她唇上,微凉的触感带着不容置疑的示意——别说话。
【今天你在疗养院为老兵做心理辅导,在52小队和李孝四作别,在404别墅看见赵力的所作所为,潜入他的记忆碎片挖出那些真相,还有苏飞到场——这些,我都看见了】
北青的声音像陶瓷相击,清凌凌的,却裹着沉甸甸的知晓。
小星眸猛地睁大眼睛,睫毛颤得像受惊的蝶,她不确定地张了张嘴,声音发飘:
【「母亲」……您真的是龙组的人?】
北青缓缓点头,陶瓷脸颊上没有多余表情,眼底的红宝石却亮了亮:
【那段记忆没骗你,我不仅是「龙组」成员,还是陈…赵力的妻子】
质问的话像潮水般涌上小星眸的喉咙——为什么这些事从不跟我说?
我们不是最信赖彼此吗?
当年您从艾希教实验室把精神崩坏的我救出来,难道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可念头刚冒出来,她就猛地攥紧了衣角——这片魔法世界里,心声从来藏不住。
果然,北青轻轻放下按在她唇上的手,声音软了些:
【把你从实验室带出来,起初确实在计划里】
她顿了顿,金属指节摩挲着小星眸的发顶,【但朝夕相处这些年,看着你从缩在被子里发抖的孩子,长成能独当一面的模样,那份计划里的责任,早变成了掏心掏肺的疼。给你的爱,比给【小白】的,一点都不少,甚至……更多】
【小白】——那是赵力和北青的孩子,也就是在全息屏幕中,那个躺在病床上却坚强的对着镜头比了个【耶】的小女孩。
这两个字像钥匙,猛地打开了小星眸记忆的闸门。
旧金山的阳光里,她和真正的父母挤在实验室里看细胞;
大学实验室里,她凭着过人才赋捧着医学奖状笑;
国际红十字会的帐篷里,她给难民包扎时听他们讲家乡的故事……
直到艾希教的炮火撕碎一切:父母倒在血泊里,她攥着手术刀加入抵抗军,却因为一次心软暴露了位置,整支队伍、坚守的同学全没了。
然后是实验室,被迫穿上女装,被化妆品糊住原本的轮廓,男儿身被硬生生拗成女儿样,耳边是教徒们日复一日的洗脑,像钝刀子割肉,疼得她想把自己撕碎。
直到北青闯进来,带着一身硝烟,把遍体鳞伤的她抱出那个地狱,带到龙国,给了她【小星眸】这个名字,给了她兔子屋,给了她一段看似安稳的日子。
积压的委屈和痛苦轰然决堤,小星眸猛地扑过去,死死抱住北青的金属躯干,眼泪砸在蔷薇披肩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
【呜……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北青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胸腔里的震颤,陶瓷眼眶里的红宝石泛起水光,金属指节轻轻叩着她的背,像在哄小时候受惊的她。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电流杂音,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小星眸的哭声渐渐歇了,她抬起通红的眼,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您……那年为什么突然就不回兔子屋了?为什么非要在梦里见?】
北青的陶瓷喉结动了动,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在叹气。
【苏飞今天当着你的面说那些话,龙组那边,大约是默认你要加入「老布什」了】
她抬眼望住小星眸,眼底的红宝石亮得惊人,【有些不能说的秘密,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我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护着你】
原来,那年她出门执行任务,艾希教的报复来得又快又狠——他们放出了针对她基因序列的病毒,只盯着她一个人咬。
【器官衰竭来得像雪崩,肺叶先开始溃烂,接着是心脏……】
北青的金属手指拂过自己的躯干,【龙国不能让能对抗艾希教的技术断在我手里,征得我同意后,把我拆了,换成了这些金属和管线】
她顿了顿,声音沉了些:
【变成这副模样,自然不能再回兔子屋。艾希教的人还在找我,我怕他们顺着我的踪迹找到你,只能躲起来,用这种方式见你】
魔法森林里的樱花还在落,胡萝卜小屋的方向传来茶壶轻晃的叮当声,可小星眸只觉得心口沉甸甸的,像压着北青身上那些冰冷的管线。
话都说到这份上,小星眸心里的雾一下子散了。
那些年盘桓不去的疑惑——
北青为何突然离开,
为何只能在梦里相见,
为何从温暖的人变成冰冷的机械,
又为何一个“普通人”会知晓那么多「世界阴暗之面」……此刻全有了答案。
她轻轻吁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松下来,眼底的迷茫被释然取代。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小星眸抬起头,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恳切。
北青的金属手指在她发顶轻轻揉了揉,动作温柔得不像机械,红宝石眼眸里漾着宠溺:
【问吧】
【小白……她最近还好吗?】
小星眸咬了咬唇,想起记忆碎片里那个模糊的小小身影,【她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副样子?】
北青的动作猛地一顿,金属指节在发间僵了半秒,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但她很快缓过来,陶瓷脸上努力牵出个浅淡的笑,只是眼底的红亮暗了几分:
【她和我一样,也中了艾希教的基因武器】
【那时候龙组的服务器遭了攻击,】
她顿了顿,声音里掺进点不易察觉的涩,【重要文件都保住了,可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边角料还是泄了出去——里面就有关于小白的记录。她就这么暴露了,然后……就成了你今天看到的模样】
说到这儿,北青的头微微垂下,金属脖颈转动时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像在压抑什么。
【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孩子的父亲为了国家计划,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却护不住她,让她受了这么多罪。她病重的时候,我连守在床边都做不到,只能隔着冰冷的监控,看着屏幕里那个小小的、插满管子的丫头……】
蔷薇披肩滑落了些,露出她肩颈处闪烁的电路节点,在暖烘烘的光里显得格外孤单。
【您是最称职的母亲】
小星眸突然开口,声音笃定得不容置疑。她伸手覆上北青冰冷的金属手背,掌心的温度贴上去,
【您也是最厉害的「龙组」成员,是很多人的守护者。小白会懂的,她一定知道,妈妈不是故意不陪在她身边】
北青猛地抬眼,红宝石眼眸里水光闪动,映着小星眸认真的脸。
魔法森林的风从门缝钻进来,带着樱花的甜香,轻轻拂过两人相触的手——一边是温热的血肉,一边是冰凉的金属,却在这一刻,暖得像同一片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