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凝神静气,将“碧涧”凑近,时而如风钻入狭窄石隙,发出尖锐的呼啸,时而又似在开阔谷地回荡,悠长缥缈。
云照屏息凝神,指尖轻拢慢捻,琴弦震颤间,沉稳厚重的音符如山峦巍峨般铺陈开来。两人的音色交织,琴的浑厚托着箫的空灵,竟意外地和谐,仿佛真将窗外那片秋山的魂魄拘了一缕进来。
\"妙!妙极!\"云照脸上毫不掩饰地迸发出惊喜,\"花师妹,你这'略通一二',可真是谦逊得过分了!\"
她拍案而起,衣袖随风轻扬,眼中闪烁着热忱的光芒。
花简被夸得有些赧然,放下竹箫,垂眸轻声道:\"师姐过誉了,是这'碧涧'灵气充盈,助我罢了。\"
\"莫要自谦!\"云照笑着摆手,兴致勃勃地翻动乐谱:“花师妹可要再练一遍,进一步熟悉曲目?”
花简道:“我们一起吧,这样熟悉的更快。”
云照点头,指尖拂过琴弦,发出清越的声响。
“我们合一次,这次我试试在涧水奔流那段加快些指法,你箫声的转折也需跟上……”
“没问题。”
云照重新坐回琴前,云调试着音准,指尖拂过琴弦,发出清越的声响。
轻拢慢捻,几个沉稳如磐石的音符流淌而出,正是山岳巍峨的开篇。
似山峦巍峨,沉稳厚重。
箫声随后响起,如幽谷中悄然掠过的清风,带着几分试探。
待那描绘风起松林的乐段一起,她的箫音便如一道无形的清流,适时汇入琴声的厚重之中。
初时两人的节奏尚有几分生疏,但花简的乐感确如所言般极佳,不过两曲下来,琴箫便已能默契呼应,琴声似松涛阵阵,箫声如涧水潺潺,交织出一幅生动的山林图景。
两种音色交织,琴的浑厚托着箫的空灵,竟意外地和谐,仿佛真将窗外那片秋山的魂魄拘了一缕进来。
一曲终了,云照拍案叫绝:“这箫声一起,整首曲子立刻活了过来,那山风幽谷,如在眼前耳畔!”
她话音未落,侍女已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低声道:\"姑娘,客院的柳仙子过来了。\"
云照道:“快请进来。”
花简将箫随手搁在琴案边缘,问道:“可是原先给云师姐你伴奏的那位?”
云照叹了口气,“正是。也是时运不济。偏偏这柳师妹,在节骨眼上……”
听见脚步声响,云照止了话头。
花简只见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进来,一进门就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笑着问道:“云师姐这是已经找到新的伴奏人了?”
【这里就一小丫头,怎么看也不像是乐修的样子。云昙那臭丫头不会是诓我的吧?早知道不听她的了,万一热闹没看着,反而露出什么马脚,引起云照的怀疑就麻烦了。】
云照笑道:“这是花师妹,算来给我帮忙的。”
柳音微笑着看向花简:“花师妹好!这样我总算是放心了。本来一直在担心明日的比赛呢,我想着若是因为我的缘故让四小姐就此止步,我岂不是要愧疚一辈子?”
【果真是这个小姑娘啊,看来云照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云照:“柳师妹千万不要这么想,修炼出问题也不是柳师妹你想的。柳师妹有心给我伴奏,我该谢你才对。”
柳音道:“应该的,难得乐修之外也有人对乐曲这么热爱,且造诣如此之高。我喜欢得不得了,这不,一听说云师姐过了初赛,就上赶着来给师姐伴奏了。谁知……”
【云惜时那臭丫跟我并大肆吹嘘她四姐符箓一道如何精通,日常将主要精力都放在符箓上,学琴不过一年而已就能过初赛,又嘲笑我苦修二十年,竟然一轮都没过。要不然,我吃饱了撑的,跑来陪个半吊子彩排,就为了……】
听到这里,花简眸色深了深。
云家五小姐还真是不安分。
云照道:“柳师妹的心意我明白。我这边你也看到了,没什么好担心的。既然炼功出问题了,就还是以修养为重,不用管我了。”
柳音笑着点头:“还是云师姐关心我。我这就回去的。这位花师妹也是乐修吗?不知是出自哪一派哪一家?如此小小年纪就才华横溢,真是让我自愧不如呢。”
花简道:“并非乐修,目前在筑山学府修炼。闲暇之余偶尔吹下箫罢了。”
柳音笑意深了些:“原来如此。现在的小孩真是厉害啊,业余时间随便玩一下,都能赶上我们这学练了多少年的了。”
【原来又是一个门汉,哼,参加完这场,云照你就会知道,这乐修圣殿,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踏足的!】
花简笑道:“柳师姐过奖了。”
柳音亦笑:“我这就告辞了,免得打扰你们练习。”
【我三岁学艺,苦修音律二十年,尚未能在天籁之音出头。你一个符修,凭一时兴致便闯入乐修盛会,当真以为能与我们这些浸淫乐道数十年者相较?我退出,不过是想让你明白,有些领域,不是你能染指的。初赛侥幸过关,终是镜花水月。】
云照笑道:“那柳师妹自便,我就不送了。”
花简的目光落在琴案上那架古朴的七弦琴上。
檀木琴身温润,七根丝弦在渐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微光。
片刻,她开口道:“云师姐,柳师姐是住在云府的客院吗?”
云照道:“就是栖霞小筑的客院。自她来陪我彩排,一直住这儿。今日修炼出了岔子,我让她多住几天,修养好了再说。”
花简道:“有让医师瞧过吗?”
云照摇头:“柳师妹说她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一点小问题,服了她师父给的药,休息两天就能好。”
花简伸出手,指尖并未真正落下,只是隔着微不可察的距离,轻轻拂过那冰凉的琴弦。
嗡……
一丝极其细微弦鸣,在指尖灵力不经意的牵引下悄然荡开。
她看着云照,郑重说道:“云师姐,还是让医师去看看吧。毕竟柳师姐在云府出的事,可大可小。万一这次她判断错误,实际情况没她说的那么轻松呢?”
云照点头:“还是花师妹想的周到。”
随后她唤来侍女,吩咐她去请府医,给客院的柳音看诊。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如清泉滴落深潭,在栖霞小筑的暖意中袅袅消散。
花简放下“碧涧”,指尖还残留着竹箫的微凉触感。
侍女方才便静立门边,此刻见曲声停歇,才碎步上前,垂手恭敬道:“姑娘,奴婢去客院了。柳仙子……她不让医师进门。”
侍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头垂得更低了些:“柳仙子隔着门说,她只是灵力微岔,老毛病了,服了自带的丹药就好,绝无大碍,实在不必劳烦府医诊治,也……请姑娘莫要挂心。”
“知道了,下去吧。”云照的指尖无意识地捻过琴弦,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她面上神色未变,但那双总是含着爽朗笑意的眸子,此刻却沉静下来,映着窗外渐浓的暮色,像蒙上了一层薄霜。
侍女退下后,小筑内的寂静便多了几分沉甸甸的意味。炭火偶尔爆出的火星,映在云照沉静的眸子里,忽明忽暗。
云照的目光从琴弦上抬起,落在花简脸上,带着探究的意味:“花师妹,你怎么看?”
花简没有立刻回答。
她微微侧首,仿佛在倾听窗外风过枫林的萧瑟,又像是在整理思绪。
片刻,她才开口,声音清越而沉稳:“云师姐,你和柳师姐,是如何结识的?似乎……交情匪浅,她才愿为你伴奏?”
云照闻言,唇角牵起一丝略带自嘲的弧度,指尖离开琴弦,轻轻叩了叩琴案边缘。
“交情?”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无奈,“谈不上。惜时娘家的一位表妹在余音谷学艺。这位柳师妹,便是随那表妹来云府找惜时玩耍时认识的。不过数面之缘罢了。”
她顿了顿,眉宇间掠过一丝了然,接着花简的话锋道:“你是说,我通过初赛的消息……?”
她微微挑眉,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不错。整个九黎国各家各派的乐修几乎都参加了天籁之音的比赛。若非有人特意告知,以柳音的身份和心气,她怎会留意我这样一个半路出家的符修是否参加乐修赛事,更遑论是否通过了初选?”
云照踱步到窗边,背对着花简,望向暮色四合中愈发深沉的远山轮廓。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勾勒出她挺拔而略显冷硬的侧影。
“柳音她自言苦修音律二十年,”云照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却不知真正的天籁,在心,不在器。”
小筑内光影浮动,最后一缕斜阳穿过窗棂,将云照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
花简抬起头,望向云照挺直的背影:“云师姐,”
“明日,我们让那‘松涛涧鸣’——”
她停顿了一瞬,目光扫过那支冰冷的符笔,最终落回琴弦,指尖虚悬,仿佛已能引动那未奏之音的无形风暴。
“——响彻聆音台!”
云照道:“好。不过,你也别叫云师姐了。我名照,字与夏。”
花简从善从流:“好的,与夏姐。方才合奏时,我总觉得 ' 惊涛拍岸 ' 那段,箫声可以再烈些,像山风卷着碎石撞进深潭 ——\"
\"我也正有此意!\" 云照眼睛一亮,翻到乐谱那一页,\"琴音主沉雄,如岩壁迎浪,你的箫声便要做那穿峡的怒风,带着碎玉般的锐势……\"
两人一递一接,话语间竟比方才合奏时更显默契。
窗外夜色渐浓,松涛声伴着断续的琴箫试音,在栖霞小筑里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所有的疑虑与轻视,都轻轻拢进了即将破晓的决心里。
花简望着烛火下云照专注的侧脸,忽然明白,所谓 \"天籁\" 从不是孤高的技艺炫耀,而是此刻这般 —— 两颗同样热爱声音的心,在琴弦与竹管间,找到了共振的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