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迫不得已,林渊很不想打这一仗。
一场大规模战役,往往从准备阶段就充满谨慎。
如果不是真正的战争狂徒,大部分人都不会情愿战争发生。
战鼓一响,无数性命、金钱,便卷入了无尽消耗之中。
真正聪明的当权者,都知道应该速战速决,最好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不想打,有人却想让他打,想和他打。
所以,他只好尽力去做万全准备。
宸宁明日就到大梁城。
他一边吩咐府内管家、侍女,立刻收整出另一套主院,将易碎、锋利之物收起,避免伤及林知夏。
又命洒扫腾出他几位妾室的院子,以及京师王府侍女所居的丫鬟耳房。
此次京师家眷北上,不止宸宁和林知夏,几乎是将京师王府都搬来,一应熟悉的物件也要送来。
韩宁这个侧妃自然不必说。
柳絮、烟萝两个秀女出身的选侍也要来。
还有云露、筠娘两个大丫鬟。
乃至府中侍候的大量人员。
他孤身北上是时态紧迫,宸宁前来,就正式意味着王府中心北移,他从京师就边。
因为大战连绵,他只是接掌北境王权、召开了一次北境朝会。
实际还未加冕,也未册封宸宁为王妃,韩宁为王侧妃。
等她们到时,府中家眷也一应要提升位份。
不过此时,她们还未到,林渊还要做另一件事。
林渊命校事府和锦绣府联合护送前陈皇后姜神谕南下入京。
同时应此前承诺,送她到大梁城之外。
姜神谕站在大梁城外的官道上,素白衣袂被北风吹得微微翻卷。
她远望连绵待战的军营,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多谢王爷这些时日的照拂。”
亲卫在十丈外等候,林渊上前两步,取出一个青布包裹。
将包裹递过去,“这是北境边塞独有的奶酥,比不得江南糕点,但耐存放,味道香浓,与娘娘路上做个伴。”
“另还有些府中陈茶、金银,别嫌俗,虽是身外物,效用却不小。”
“也不必担忧周身安全,大梁锦绣府与校事府名扬天下,不说山贼马匪,别州官员也不敢刁难。”
姜神谕古井般的眸子泛起一丝涟漪:“许久没有人称我‘娘娘’了。\"
林渊话语顿了顿,随口说道:
“以前,我同另一个人说过一句话,大意是,往事不可追,未来犹可盼。”
“人的经历像一面镜子,照着不可挽回的过去,人生却是行进的,就像流动的水一样。”
“娘娘,向前看吧,姜盟主还在京师等你。”
城楼上传来换防的梆子,惊起几只寒鸦。
姜神谕指尖摩挲着袖口发白的刺绣,莞尔一笑。
“舍妹性子倔,但我会告诉她,北境有位贤王,请她相助王爷。”
这话说得郑重,林渊反倒不好意思地笑笑。
姜神符看他可不顺眼,几次被气的恨不得砍飞他。
姜神谕弯了弯眼角,这个笑容让她看起来明媚宝相,就像是冰封许久的湖面忽然裂开一道日光。
“王爷保重。”
“嗯,珍重。”
远处传来马嘶声,锦绣府的队伍整装待发。
姜神谕探头出车帘,最后看一眼大梁巍峨的城墙。
她肩头线条流畅,像一株历经风霜却未折断的竹子。
这时,恰好,另一辆华丽的车马迎面驶来。
八驺金丝楠木玉辂之中,一位身穿天蓝锦绣华服的女子,适时投来目光,与姜神谕对视。
她素手纤纤,掀着车窗纱帘,眉如远山。
久历风雨前朝末后,此时此刻,只这一眼,就不禁心中一怔,目光难以挪开。
姜神谕怔住了。
眼前恍惚,好似穿越数百年,回到当年,见到自己。
或许应该说,纵使彼时的陈朝,恐也无有此时的北境强大。
几乎只是一眼,她竟能猜到这位少女的身份。
宸宁轻轻颔首。
这个动作做得极自然,仿佛只是路遇一位素未谋面的贵妇,礼貌而疏离。
可姜神谕却觉得胸口微微一窒——
四百年了,这是第一个用看‘普通人’的眼神看她的人。
没有把她当作前朝余孽,没有把她视为战利品,更没有将她看作需要同情的可怜人。
只是一个……寻常人。
姜神谕自嘲一笑。
难道不是?
在这位女子面前,从今以后天下间,恐怕没有几位比她更高贵了。
北境的王妃。
大梁的主母。
……
宸宁放下纱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上的羊脂玉镯。
方才那惊鸿一瞥的素衣女子,眉目间让她感到有几分熟悉。
“王妃?”随行的嬷嬷轻声询问。
“无妨。”宸宁摇摇头,“只是觉得……那位夫人,看着有些眼熟。”
嬷嬷应了一声,不再在意。
转而提醒这位世上最年轻王妃娘娘,前方,已见王爷仪仗。
……
林知夏的尖叫隔着半里地就传了过来。
紧接着一团红花以很快速度跑来。
一把撞进了林渊怀里。
“爹爹!”
林渊单手将她举抱而起。
“让爹看看,才一个月不见,又长高了。”
林知夏得意的咯咯直笑。
宸宁从车架上探出身,她比自己离京时丰润了些,杏色袄裙衬得肤光如雪。
小腹愈发隆起,不用太久,就又到产期了。
元朔帝将自己的车驾给了她,让她这一小段路也坐的舒服。
但宸宁还是没有光明正大坐十二匹龙血马拉的车。
林渊看着她,宸宁也望着她。
夫妻二人不用说话,已胜过千言万语。
思念倾诉不必显于言语。
林渊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宸宁展颜一笑,一路的期待都在此刻得到兑现。
她转头,招呼后方指挥丫鬟搬运行李的韩宁、柳絮烟萝快快进城。
北风凛冽,纵使是有厚衣加身,她也不愿让她们过多承受。
车马直达大梁王府,车上温暖如春。
林渊这才开口问起,“太子呢?不是说他护送你前来。”
宸宁双手握着一只暖炉,声音玉质:“二哥送我到大梁城外,就乘飞舟转道前往旌郴港去了。”
“他代父皇巡视九边,有些忙,请我向夫君致歉,说从延平王叔那里回来,就来与你把酒言欢。”
林渊闻言点点头,几个月前,皇帝是叫太子巡视九边。
只不过因为一些事耽搁了。
这时候趁着还未打起来,去鼓舞士气,倒也正常。
车驾抵达王府正门前,中门已开,一眼可见齐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