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嬗愣在那里。
小小的身子绷得像一块石头。
姬怜艰难地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还强装无事。
“嬗儿,放学啦?”
姬嬗没有动,她越过母亲,望向马车消失的方向。
只剩飞扬的尘土。
“娘,我们去看大夫!”
“没事儿。”
姬怜勉强道:“娘给你做了菜团子,咱们回家。”
姬嬗攥了攥拳头。
李婵乐。
她记住了这个名字。
*
姬怜回去后就病倒了。
那一下摔得不轻,再加上长期劳累,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姬怜的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
“娘……娘……”
姬嬗用湿布巾不停擦拭母亲的额头,声音带着哭腔。
母亲没有答话。
她跑出院子,去求看守的士兵,“求求大哥……救救我娘……她烧得很厉害……”
士兵面露难色。
“没有上头的命令,我们不能擅自带人求医……”
“求求你们……”
姬嬗跪了下来,小手抓住士兵的裤脚,眼泪终于落下,“我娘她……不治病会死的!”
士兵别开脸,硬起心肠。
“不行。”
就在姬嬗绝望之际,院外再次传来车马声。
这次来的阵仗不小。
一位气质雍容的妇人在太监的簇拥下走来,身旁跟着一脸不情愿的李婵乐。
是三王妃。
她看着病榻上气息奄奄的姬怜,眉头微蹙。
“本宫教女无方,致使姬夫人受惊染病,特带小女前来致歉。”
李婵乐被母亲推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小声嘟囔:
“对不住。”
三王妃又道:“宫中太医已在门外,请随我们回府,好生诊治调养。”
姬嬗挡在母亲床前。
她不信。
这些人白天还纵马行凶,肆意羞辱,傍晚却好心救人?
三王妃看着她,目光深邃:“孩子,你母亲病重,耽搁不得。”
姬嬗望着母亲苍白的脸,心如刀绞。
她没有办法,只能让开身子。
“来人。”
“把姬夫人抬上去。”
姬怜被抬上马车,随众人辘辘远去。
姬嬗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心头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王妃亲自出宫道歉?
为何要接母亲去府中诊治,宫中太医不能来此吗?
太反常了。
她想起母亲被羞辱的那一幕,想起李婵乐娇蛮的脸,想起三王妃平静如水的眼神。
不对!
姬嬗猛地冲出院门,不顾士兵的呵斥,朝马车离去的方向追去。
马车走得很快。
她拼尽全力,连鞋也跑丢一只,赤着脚在崎岖的路上奔跑。
车轮的痕迹通向城外的山林,越走越偏,姬嬗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终于。
在山林深处,她看到了那辆停着的华丽马车。
姬怜被两个士兵架着拖到悬崖边,无力地挣扎。
三王妃拉着李婵乐,面无表情。
“看到了吗?”
三王妃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对于损害皇室颜面的人,尤其是这些卑贱的质子家眷,绝不能心慈手软。”
“今日你辱了她,他日她若怀恨,便是祸患。”
“斩草需除根。”
李婵乐似懂非懂地看着。
三王妃满意地点点头,对士兵下令:“把她做了。”
“不——!”
姬嬗从藏身的树后冲出,拼尽全力扑向士兵,“把我娘还给我!”
女童的力气怎能拼得过士卒?
她太小了。
一个士兵轻易地抓住了她,手刀重重砍在她的后颈。
在陷入黑暗前,她最后看到的,是母亲被推下悬崖时,那双不舍的眼睛。
还有被山风吞没的呼唤。
“嬗儿……”
*
李平得知消息时,正在用晚膳。
“三王妃?”
内侍跪地,声音发颤:“是……城外山崖下,发现了姬氏的尸身。”
李平脸色阴沉。
皇室颜面比人命重,可表面功夫总要做。
“查。”
*
三王妃殿。
“皇上知道了?”
她捻着佛珠,眉眼不抬,“去,你知道该怎么做。”
太监躬身:“是,娘娘放心。”
不过一夜,一名守卫畏罪自尽,留下认罪书,称因私怨报复。
案结了。
*
眼前的陶罐。
“这是你娘,”看守的兵士别开眼,“陛下旨意,送你回南魏。”
姬嬗不动也不哭。
黑沉的眸子盯着陶罐,像要看穿。
*
南魏王宫。
江奎看着跪在堂下的姬嬗,和她怀里紧抱的骨灰罐。
“废物!”
“让你去龙华是赎罪!”
“你倒好,把你娘克死了,还有脸抱着这晦气东西回来!?”
姬嬗抬头,脸上干涸的血迹混着灰土。
她望着江奎:“娘是被三王妃推下去的。”
江奎暴怒而起,一脚踹在她心口。
“还敢顶嘴!”
咚!!!
姬嬗向后跌去,却仍死死护住陶罐,脊背撞上冰冷石柱。
“大王……”
有老臣不忍。
江奎夺过侍卫鞭子,劈头盖脸抽下。
“魔种!”
“丧门星!”
“要不是你,南魏何至受此大辱!”
鞭风呼啸,衣衫破裂,血痕道道。
姬嬗蜷缩在地,用身体护住陶罐,任由鞭子落在背上,即便咬碎了唇也不吭一声。
“松手!”江奎厉喝,“把晦气东西扔了!”
两名侍卫上前,用力去掰她手指。
“不要!”
姬嬗死死抱着,指甲崩裂,鲜血淋漓,染红了陶罐。
江奎眼底尽是厌恶。
“押入死牢!”
“明日游街,把这魔种给本王凌迟处死!”
*
南魏牢狱。
血腥气混着腐臭味。
姬嬗靠在墙角,浑身剧痛,动弹不得。
即使如此,她却仍然抱着怀里的陶罐,一刻也不愿放手。
“娘……”
姬嬗泪水滑落,“嬗儿冷……”
黑暗中,仿佛又听见母亲哼唱的歌谣。
小白花。
小白花。
风吹不折的白色野花。
崖边的血。
小院儿的菜圃。
姬怜亲手织成的布。
龙华街头的尘土。
……
恨意如毒藤缠绕心脏,越收越紧。
她不明白。
为什么?
为什么娘那么善良的人,会落得如此下场?
为什么自己拼尽全力,却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护不住?
为什么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可以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还能将罪责推得一干二净?
她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血一滴一滴落在陶罐上。
“娘……”
“嬗儿明天就去找你。”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兀响起:“想报仇吗?”
姬嬗猛地睁眼。
牢房内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黑影。
黑影高大,却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眸子,猩红如血。
“你是谁?”
“万血魔尊。”
黑影声音带着蛊惑,“本尊可予你力量,颠覆这世间,屠尽仇敌。”
姬嬗心跳如擂。
“代价么……为本尊做事,”魔尊轻笑,“待时机成熟,或许本尊高兴,能替你复活她。”
复活母亲?
姬嬗瞳孔骤缩。
她抬头擦去脸上的泪痕,声音嘶哑:“好……我答应你!!!”
魔尊轻笑一声,随后伸手点在她眉心。
“天生魔种……”
“倒是捡了个宝……”
随着血光闪动,牢狱内空无一人,唯有骸骨旁挣扎的小白花,无风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