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魏。
曜竺元年。
极南之地盛产鲜花。
姬怜最喜欢白色的小野花。
小白花开在崖边,风吹不折,甚是惹人喜爱。
十六岁那年。
南魏的马蹄踏平部落,崖边的花被血染红。
姬怜趴在石缝里,看着阿嬷的白发在火中燃烧,像漫天白花飞舞。
“杀!”
“把这些南蛮子都宰咯!”
“魏王说了,妇女儿童都绑回去做工,怀了身孕的……都不准留种!”
“是!”
……
南魏士兵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狞笑着将尖刀捅进俘虏的腹部,惨叫声与狂笑声混杂,盖过了风的声音。
姬怜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那双曾映着白色野花清澈倒影的眸子,此刻盈满泪水。
“找到漏网之鱼没有?”
“报告校尉,这边石缝里好像有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
姬怜蜷缩在黑暗的缝隙最深处,憋住气,不让自己出声儿。
一只粗糙的手拨开洞口的杂草,就在士兵弯腰探头的瞬间,姬怜猛地窜出,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木棍狠狠扎进士兵的腿根。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空气。
士兵吃痛倒地,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翻滚。
姬怜趁机从他身侧窜出,向着崖边方向狂奔。
风声在耳边呼啸,夹杂着愤怒的咆哮。
“都跟紧些!”
“抓住她!”
“别让那蛮女跑了!”
姬嬗的肺叶火辣辣地疼,双腿如同灌了铅,泪水滑落脸颊滴了一路,浸在长满白花的泥土里。
然少女的脚力怎能与士兵抗衡?
果然,没跑出多远,她便被从后揪住,整个人猛地向后仰倒,重重摔在地上。
“臭娘们!”
“敢伤老子,宰了你!”
士兵面目狰狞,高举着滴血的弯刀,对着姬怜的头顶便要劈下。
姬怜闭上了眼睛,泪水混着脸上的尘土。
“住手。”
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即将落下的屠刀,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士兵们循声望去,齐齐躬身:“大王!”
马蹄声哒哒,一匹神骏的黑马踱步而来,马背上端坐一人,身形魁梧,正是南魏王江奎。
江奎的目光落在微微颤抖的姬怜身上。
她的衣衫虽然被划烂,却依旧能看出布料不菲,显然身份不低,一张俏脸美丽动人,即使布满灰尘,也难掩其底色。
姬怜抖得厉害,那股我见犹怜的模样,勾起江奎的兴趣。
“为何杀她?”
江奎淡淡开口。
士兵连忙回禀:“回大王,这蛮女藏匿石缝,被我们发现后意图逃跑!”
江奎扫过士兵的伤痕,又回到姬怜脸上:“倒是有几分烈性。”
姬怜微微抬起头,恨意如同毒焰在心中灼烧,可她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被抽空。
江奎驱马靠近,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片刻,嘴角牵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南疆已灭,顽抗者皆成黄土……”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回王帐,清理干净,今晚侍寝。”
士兵们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
大王……
看上了这个蛮女?
“是!大王!”
士兵立刻松了力道,但依旧抓着姬怜的胳膊,防止她再暴起。
姬怜挣扎起来,拼了命地嘶喊:“你杀了我!杀了我——”
江奎仿佛没听见,调转马头,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叫浣衣婆给她洗干净,细细的喂饱了。”
马蹄声逐渐远去。
士兵们面面相觑,再看姬怜时,眼神已然不同。
姬怜不再哭喊。
她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任由士兵将她从地上拖起来。
她回头。
望了一眼那片被火与血浸染的故土,只剩下浓烟。
小白花。
再也看不见了。
从此,她成了南魏王后宫里的异类,不会争宠,不会算计,只会坐在窗边唱着故乡的歌。
直到姬嬗出生。
她才知道。
这深宫里,还有值得活着的理由。
*
南魏。
曜竺四年。
国师说姬嬗是魔种那晚,她第一次反抗江奎。
宫灯在风中剧烈摇晃,将姬怜单薄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宫墙。
她跪在江奎面前,双手死死攥住他的衣摆。
“大王,嬗儿才三岁……她怎么可能是魔种?”她的声音破碎,带着南疆口音。
江奎看着她,眼神冷得像腊月寒冰:“国师夜观天象,魔星降世,那孩子出生的时辰,正对应着天煞之位。”
“就因为这个?”姬怜抬起头,泪水眼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就因为一个星象,你就要杀我们的孩子?”
“不是杀。”
江奎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是祭天。”
两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姬怜的心脏。
她站起身,四年来第一次直视江奎的眼睛:“你踏平了我的部落,烧死了我的族人,如今连你的亲生骨肉都不放过?”
江奎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姬怜!注意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
姬怜忽然笑了,笑声凄厉,“我是你的战利品,是你的玩物,但我还是嬗儿的母亲!”
她转身冲向殿门,却被侍卫拦住。
江奎的声音从身后冷冷传来:“你以为你能反抗得了?”
姬怜没有回头:“我不能,但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动我的孩子!”
那一夜。
姬怜受尽江奎凌辱,直到浑身布满伤痕,才被丢弃在床上。
直至再次天黑,国师带着侍卫前来。
“娘娘,这是何苦?”
国师叹息道,“魔种降世,国将不国,为了南魏的江山……”
“南魏的江山与我何干?”姬怜打断他,“我只知道,这是我的孩子。”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王后慕容氏却缓步走来。
“国师且慢,”慕容氏的声音温婉,“大王有令,此事还需再议。”
国师皱眉:“王后娘娘,这是大王的旨意。”
“大王今早改了主意。”
慕容氏淡淡地说,目光扫过姬怜苍白的脸,“姬嬗可以不死,但必须设下禁制,倘若有一丝魔气,都不能活在世上。”
姬怜怔住了。
她没想到慕容氏会出手相助,四年来,她们几乎没有说过话。
待国师离开后,慕容氏走近姬怜,低声道:“快起来,地上凉。”
“为什么帮我?”姬怜问。
慕容氏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一眼姬嬗:“不是我,大王心慈。”
姬怜瘫倒在地。
她明白,这不是恩典,是更残忍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