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重新适应
晨光漫过窗帘缝隙时，叶瑶正盯着天花板数纹路。床头柜的电子钟跳成六点十七分，她忽然听见身侧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心脏猛地缩了缩。
秦宇的呼吸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比记忆里沉了些。叶瑶缓缓侧过脸，看见他蜷着膝盖的睡姿——从前他总爱大字铺开占去大半张床，如今却像只警惕的兽，把自己缩成窄窄一条，仿佛生怕越过无形的楚河汉界。
窗帘被晨风掀起角，秦宇睫毛颤了颤。叶瑶慌忙转回去盯着天花板，耳尖却发烫。直到身侧传来窸窣的起床声，她才敢松口气，听见他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从卧室门口顿了顿，最终拐进了洗手间。
\"咔嗒\"一声反锁轻响，叶瑶忽然想起三年前他总嫌反锁麻烦，说夫妻间哪有那么多避讳。她把脸埋进枕头里，布料上还残留着他昨晚喷的雪松味须后水，不是她熟悉的柑橘调。
洗手间里传来牙刷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秦宇低低的咒骂。叶瑶趿着拖鞋推开门时，正看见他单脚站在瓷砖上，弯腰去够滚到马桶边的牙刷，睡袍下摆扫过镜面，沾了片水渍。
\"我来吧。\"叶瑶伸手去捡，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手背。两人同时缩回手，像触电般弹开。
秦宇直起身挠挠头，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侧脸切出明暗交界线，眼角新添的细纹在阴影里若隐若现。\"不用，我自己来。\"他弯腰时睡袍领口滑开，露出锁骨下方那道浅浅的疤痕——叶瑶记得那是某次出警时被碎玻璃划的，当时她还哭着给他贴了三天创可贴。
\"这里该换个防滑垫了。\"秦宇把牙刷扔进垃圾桶，声音闷闷的，\"我记得以前门口放着块蓝色的。\"
\"去年洗坏了。\"叶瑶盯着他握漱口杯的手指，指节比从前粗了些，虎口处有层薄茧，\"下午我去超市买新的。\"
镜子里的两人隔着半臂距离，都在回避彼此的目光。叶瑶忽然发现他鬓角多了几根白发，像落了点雪。
早餐时的麦片粥稠得恰到好处。秦宇舀了一勺忽然停住，眉头微蹙。叶瑶的心提了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他把粥咽下去，喉结动了动，\"比我在那边食堂喝的强多了。\"
\"你以前不爱喝太稠的。\"叶瑶搅着碗里的粥，瓷勺碰到碗壁叮当作响，\"我还以为你......\"
\"人是会变的嘛。\"秦宇笑了笑，眼角细纹更深了，\"在那边每天早上喝的都是能插住筷子的疙瘩汤，回来喝这个倒觉得正好。\"
叶瑶没接话。她想起从前总为了粥的稠稀拌嘴，他说她煮的像浆糊，她嫌他要的稀得能照见人影。如今她下意识煮成他从前讨厌的稠度，他却吃得毫无异议。
窗外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秦宇忽然起身走到阳台。叶瑶看见他伸手去够晾衣绳上的衬衫，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那件蓝条纹衬衫是他走前最喜欢的，如今袖口磨得发毛，被她用同色线细细缝补过。
\"我来吧。\"叶瑶拿过晾衣杆，衬衫下摆扫过她手背，带着阳光的温度。秦宇站在她身后，呼吸拂过她耳廓，\"你瘦了。\"
叶瑶手一抖，衬衫掉在晾衣篮里。她弯腰去捡，听见他说：\"那天在出站口，我差点没认出你。\"
\"你也变了。\"她把衬衫挂上绳，声音闷在喉咙里，\"黑了，也高了点。\"
\"哪能再长高。\"秦宇笑起来，胸腔震动透过空气传过来，\"是晒得结实了。\"
洗衣机忽然发出蜂鸣，叶瑶慌忙转身去取衣服。秦宇跟过来，伸手想帮忙，两人的手撞在洗衣桶边缘，肥皂泡溅在他手背上。
\"我自己来就行。\"叶瑶把衣服塞进盆里，肥皂水漫过指尖，凉丝丝的。秦宇站在一旁，看着她把内衣和袜子分开放，忽然说：\"以前你总说我把袜子扔洗衣机里。\"
\"你现在还那样？\"叶瑶抬头看他，阳光从他肩头斜照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小扇子似的影子。
\"改了。\"他挠挠头，\"那边战友说我不讲卫生，被他们笑了半年。\"
叶瑶忽然笑出声，笑着笑着眼眶就热了。她想起从前总因为这个跟他吵架，他梗着脖子说\"大男人哪那么多讲究\"，最后还是被她按着洗袜子。
中午炖了排骨汤，叶瑶盛汤时习惯性往秦宇碗里多放了两块排骨。秦宇拿起勺子的手顿了顿，忽然说：\"我现在不爱吃肥肉了。\"
\"哦。\"叶瑶慌忙把排骨夹回自己碗里，\"我忘了。\"
\"没事。\"他夹起一块排骨，慢慢啃着骨头上的瘦肉，\"挺好的，就是有点烫。\"
叶瑶看着他小心翼翼吹汤的样子，忽然想起他从前总爱狼吞虎咽，烫得直吐舌头也不肯慢点吃。她伸手去拿桌上的凉水，秦宇同时伸手过来，两只手又撞在一起。
\"我自己来。\"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又都笑了。
下午秦宇去书房整理行李，叶瑶在客厅拖地。拖到书房门口时，听见他对着行李箱叹气。她探头进去，看见他手里拿着个褪色的绒布盒子——那是她送他的三十岁生日礼物，里面装着她亲手织的围巾，针脚歪歪扭扭的。
\"还留着啊。\"叶瑶靠在门框上，看着他把围巾重新叠好放进抽屉。
\"一直带着。\"秦宇关上抽屉，转身时后腰撞到书柜，疼得龇牙咧嘴。叶瑶慌忙跑过去扶他，手掌按在他后腰的瞬间，他身体僵了一下。
\"怎么了？\"她赶紧收回手。
\"没事。\"他直起身揉着腰，\"老毛病了，上次执行任务闪到过。\"
叶瑶盯着他揉腰的手，忽然想起他走前体检报告上写着\"腰椎轻度突出\"，当时她还逼着他每天做拉伸。
\"晚上我给你贴膏药吧。\"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秦宇愣了愣，点了点头。
傍晚叶瑶在厨房准备晚饭，秦宇进来帮忙剥蒜。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点泥土——下午他在阳台种了盆薄荷，说那边宿舍窗台上总摆着这个。
\"蒜要剥成什么样？\"他举着半颗带皮的蒜问，眉头皱得像个小学生。
\"这样。\"叶瑶拿过蒜，指尖一转就剥掉了皮。秦宇学着她的样子，蒜皮却总粘在指甲上，急得鼻尖冒汗。
\"我来吧。\"叶瑶伸手去接，他却躲开了：\"不行，总得学会。\"
叶瑶靠在橱柜上看着他，夕阳从油烟机的玻璃面板上滑过，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镀了层金边。他剥得很慢，偶尔抬头冲她笑一下，蒜味混着他身上的雪松味飘过来，竟不觉得难闻。
吃饭时秦宇忽然说：\"明天我想去看看爸妈。\"
\"他们昨天还问起你。\"叶瑶给碗里的青菜淋上醋，\"我妈说要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肉。\"
秦宇夹菜的手顿了顿：\"跟阿姨说不用了，我现在......\"
\"知道你不爱吃肥肉了。\"叶瑶打断他，把醋瓶往他那边推了推，\"我跟她说做瘦肉多的。\"
他低头笑了，嘴角弯起的弧度和从前一模一样。叶瑶忽然觉得心里某个空了很久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悄悄填满了。
洗完澡秦宇坐在床边擦头发，叶瑶拿着膏药走过去。他很自然地掀起后背的睡衣，月光透过窗帘照在他背上，能看见几道浅浅的疤痕。
\"这里？\"叶瑶的手指轻轻按在他后腰的位置。
\"嗯。\"他的声音有点闷，\"就是这里总疼。\"
膏药贴上的瞬间，他轻轻吸了口气。叶瑶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温热的皮肤，两人都没说话，房间里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
\"以前你总嫌膏药味大。\"叶瑶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
\"现在觉得还行。\"他转过身，头发上的水珠滴在锁骨上，\"比医院的药好闻。\"
叶瑶忽然想起他走前那次感冒，她逼他贴退烧贴，他皱着眉说像在贴狗皮膏药。她忍不住笑出声，秦宇疑惑地看着她，她摇摇头：\"没什么，想起点以前的事。\"
关灯后房间里一片漆黑，两人躺在各自的半边床，中间隔着能再躺下一个人的距离。叶瑶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听见他翻身的声音，然后是轻轻的咳嗽。
\"着凉了？\"她坐起身想去开灯。
\"没事。\"秦宇的声音在黑暗里传来，\"就是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
\"床太软了。\"他笑了笑，\"在那边睡了三年硬板床，忽然睡这么软的，有点不踏实。\"
叶瑶没说话，默默往床边挪了挪，留出更宽的空隙。过了一会儿，听见他又说：\"其实也不是床的事。\"
\"那是什么？\"
黑暗里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然后是他很低的声音：\"是觉得......像在做梦。\"
叶瑶的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砸在枕头上没发出一点声音。她想起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她也是这样盯着漆黑的房间，觉得他回来这件事，像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梦。
\"不是梦。\"她的声音有点抖，\"秦宇，你真的回来了。\"
他没说话，但叶瑶听见他往这边挪了挪，床板发出轻微的声响。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离自己越来越近，带着淡淡的膏药味和洗发水的清香。
\"叶瑶。\"他忽然叫她的名字。
\"嗯？\"
\"明天早上......\"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能给我煮碗稀粥吗？太稠的我还是有点......\"
\"好。\"叶瑶赶紧答应，眼泪掉得更凶了，\"我知道了。\"
黑暗里传来他浅浅的笑声，然后是被子掀开的声音。叶瑶感觉他的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像怕碰碎什么似的。
\"睡吧。\"他说。
\"嗯。\"
后半夜叶瑶醒了一次，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床中间，秦宇的胳膊搭在她腰上，呼吸均匀。她没动，听着他的心跳声透过胸腔传过来，一下一下，像鼓点敲在心上。
窗外的月光慢慢移过床脚，叶瑶闭上眼睛，嘴角悄悄扬起。她知道重新适应很难，那些被时间改变的习惯，被距离拉开的缝隙，都需要一点一点去磨合填补。但此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这个人的温度，这就够了。
天快亮时，秦宇忽然翻了个身，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叶瑶的脸贴在他胸口，听见他迷迷糊糊地说：\"别动......再睡会儿。\"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抱着她，在每个不愿起床的清晨。叶瑶把脸埋得更深些，闻着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味道，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晨光再次漫进房间时，电子钟显示六点零三分。秦宇先醒了，低头看见怀里的叶瑶，动作轻得像怕惊扰蝴蝶似的，慢慢把手臂收紧了些。叶瑶在他怀里动了动，睫毛蹭过他的锁骨，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早啊。\"
\"早。\"秦宇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低头时鼻尖差点碰到她的额头，\"粥......\"
\"知道了，煮稀的。\"叶瑶笑着推开他，坐起身时头发乱糟糟的，\"快去洗漱，不然要迟到了。\"
秦宇看着她趿着拖鞋跑向厨房的背影，忽然觉得这间屋子重新有了烟火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还能感觉到她头发的柔软。
厨房传来哗哗的水声，秦宇笑着起身，脚步轻快地走向洗手间。路过客厅时，他看见阳台的薄荷在晨光里舒展着叶子，忽然想起叶瑶说过，薄荷的香气能让人安心。
是啊，他真的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