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同事的眼光
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嗡鸣里，叶瑶的指尖在A4纸边缘掐出了道浅痕。秦宇的咖啡杯正放在旁边的文件柜上，奶泡在杯口结出层薄皮，像她此刻紧绷的神经。
“这份季度报表的数据核对完了？”秦宇的声音从左肩后漫过来，带着晨间会议室里残留的薄荷糖气息。叶瑶猛地旋身时，发梢扫过他手腕上的表链，银质的凉意蹭得她后颈发麻。
“嗯，刚导出最终版。”她把报表往他怀里递，指腹擦过他虎口的瞬间，两人同时缩回了手。打印机“咔哒”吐出最后一页纸，像是在替这沉默敲了记休止符。
玻璃隔断外突然爆发出阵短促的笑。市场部的林薇正端着马克杯倚在门框上，眼线画得锋利的眼睛在两人之间转了个圈：“秦经理这杯拿铁看着不错啊，哪家买的？”
叶瑶低头去捡散落的回形针，耳尖却支棱着捕捉秦宇的回答。“楼下新开的那家，”他顿了顿，“叶瑶说他们家的焦糖酱调得好。”
林薇“哦”了声，尾音拖得像根橡皮筋：“是吗？我还以为叶瑶只喝美式呢。”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远时，叶瑶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撞出闷响——上周加班时她随口提过的话，他居然记着。
下午的部门例会上，叶瑶总觉得后颈有目光爬动。她对着笔记本屏幕敲下“客户反馈优化方案”几个字，笔尖却在“方案”二字上洇出个墨团。斜前方的张姐正和隔壁工位的小李咬耳朵，两人的肩膀凑得极近，小李转笔的手突然停住，目光越过会议桌直直射过来。
“叶瑶，你觉得这个方案的执行周期定在两周可行吗？”秦宇的声音把她从走神里拽回来。她慌忙抬头，正对上他深褐色的眼仁，那里映着投影幕布的蓝光，倒比平时柔和些。
“我觉得……”她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的弧度被后排的窃窃私语打断。“要不还是三周吧，”她攥紧笔杆，指节泛白，“上周对接的那家供应商，他们的物流环节最近不太稳定。”
秦宇颔首的瞬间，叶瑶瞥见张姐飞快地拍了下小李的胳膊。散会时椅子摩擦地面的声响里，有人故意提高了嗓门：“哎你们看没看昨天的《心动信号》？男二对女一那眼神，啧啧，藏都藏不住。”
茶水间的微波炉“叮”地弹出时，叶瑶正对着镜子扯衬衫领口。镜面上蒙着层水汽，她的脸在模糊里显得有些陌生——自从上周秦宇在暴雨里把伞塞给她，自己淋着雨冲进地铁站后，这张脸就总在同事们的目光里发烫。
“用我的吧。”支棱在镜旁的吹风机突然转起来，热风卷着秦宇身上的雪松味扑过来。叶瑶盯着镜子里他举着吹风机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正卡在二档按钮上，和那天递伞时的姿势几乎一样。
“不用了，我自己带了。”她从包里翻出折叠伞形状的迷你吹风机，按键时却用力过猛，热风“呼”地扫在秦宇手背上。他缩回手时，袖口滑下去露出道红痕——是上次帮她搬样品箱时被铁皮划的。
“还没好？”她伸手想去碰，指尖悬在半空又落回身侧。秦宇低头笑了笑，喉结在颈窝里滚了下：“早结疤了，你总记着这些小事。”
这句话像颗投入温水的泡腾片，在叶瑶心里滋滋地冒起泡。她正想说什么，却听见门外传来塑料杯落地的脆响。林薇正站在走廊拐角，手里的奶茶洒了半杯，褐色的液体在白瓷砖上漫开，像幅拙劣的抽象画。
“不好意思啊，手滑。”林薇掏出纸巾蹲下去擦，眼睛却从臂弯里探出来，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叶瑶突然觉得那目光像根冰锥，顺着脊椎钻进后腰。
傍晚的夕阳把办公区切割成明暗两半。叶瑶整理文件时，发现秦宇的文件夹落在了她桌上。第37页夹着张便签，是他惯常的遒劲字迹：“下周去苏州出差，要不要带点平江路的松子糖？”
她的指尖刚触到便签纸，身后突然响起掀椅子的声音。小李抱着文件夹快步走过，经过她工位时“不小心”撞了下桌角，便签纸飘到地上，正落在张姐的高跟鞋前。
“哟，这是什么好东西？”张姐弯腰去捡的瞬间，叶瑶像被针扎似的扑过去按住纸角。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敲键盘的声、翻文件的声、甚至空调的嗡鸣都像被按了暂停键。
“没什么，”她把便签塞进文件夹，指尖抖得厉害，“秦经理落下的资料。”
秦宇恰好从总监办公室出来，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他看见散落的文件，自然地走过来帮忙整理。当他的手覆在叶瑶手背上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声极轻的嗤笑，像根羽毛搔在耳膜上。
“谢了。”秦宇把文件夹抱在怀里，目光在她发红的耳尖上停了两秒。“晚上有空吗？”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隔壁工位的人听见，“上次你说想看的那部纪录片，今晚影院有回放。”
叶瑶的心跳突然擂起鼓来。她看见林薇正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却在微信对话框里飞快地敲着什么，屏幕的蓝光映得她嘴角的笑有些发冷。
“我……”叶瑶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今晚要加班改方案。”
秦宇眼里的光暗下去半分，却还是扯出个笑：“那下次吧。”他转身离开时，叶瑶盯着他西装后摆扫过的空气，突然觉得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太足了，冻得人指尖发麻。
暮色漫进百叶窗时，叶瑶还在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聊天软件的提示音此起彼伏，她点开公司大群，发现有人匿名发了张照片——是上周暴雨天，秦宇把伞塞进她怀里的背影，配文是：“这伞是不是该上恋爱综艺道具组？”
下面跟着串暧昧的表情包。有人问“这不是秦经理吗”，有人接“旁边那女生看着像叶瑶啊”，还有人发了串意味深长的省略号。叶瑶的手指悬在“退出群聊”按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还没走？”秦宇的声音突然从门口冒出来。他换了件灰色连帽衫，怀里抱着个牛皮纸档案袋。“刚在楼下打印店看到这个，好像是你落在那里的。”
档案袋上印着合作方的logo，是她下午跑出去送的急件。叶瑶接过时，指腹擦过他手腕上的红绳——那是上次部门团建去寺庙，她帮大家代求的平安绳，当时他笑着说“这种东西我不信”，却天天戴在手上。
“谢谢。”她低头盯着档案袋上的折痕，“群里的消息……”
“看到了。”秦宇的声音很平静，“不用在意。”他走到落地窗前，城市的霓虹在他侧脸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叶瑶，我……”
走廊里突然响起保洁阿姨推车的声音。叶瑶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我该走了。”她抓起包冲向电梯，把秦宇未完的话和身后的目光都关在了门里。
电梯下降的数字跳动得像倒计时。叶瑶对着金属壁整理头发，却在反光里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秦宇发来的消息：“松子糖我还是会给你带，不管你去不去。”
电梯门开的瞬间，晚风卷着栀子花香涌进来。叶瑶抬头时，看见秦宇正站在写字楼门口的路灯下，灰色连帽衫的帽子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笨拙的鸟。
他没有再靠近，只是远远地朝她挥了挥手。叶瑶转身走进人流时，感觉背后的目光像团温暖的光，一直追着她走过了三个路口。便利店的玻璃门在她身后合上时，手机又震了下，是林薇发来的朋友圈截图——秦宇半小时前发了张空荡的影院座位照，配文是：“好片值得二刷。”
叶瑶握着热可可的手突然不抖了。她点开秦宇的对话框，输入又删除，最后只发了个松子糖的表情包。窗外的霓虹映在手机屏幕上，像撒了把碎星星。
第二天进办公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微妙。张姐递过来杯热豆浆，笑得格外温和：“小叶子昨天加班辛苦了。”小李打印文件时特意多打了份，放在她桌上说：“刚好多出来的，省得你再跑趟。”
只有林薇路过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苏州的桂花糕也不错，比松子糖甜。”
叶瑶翻开笔记本，发现扉页夹着张便签，还是秦宇的字迹：“下周三下午三点的高铁，靠窗位。”她的指尖抚过纸面，突然想起昨天他站在路灯下的样子，连帽衫的阴影里，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打印机又开始吞吐纸张，这次的嗡鸣里，叶瑶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她抬头望向秦宇的工位，他恰好也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撞了个正着，像两颗终于找到轨道的星。
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不再那么冷了。叶瑶低下头，在便签纸背面画了颗小小的糖，糖纸的褶皱里，藏着半阙未写完的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