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其他的壁刻,内容大都大同小异。
百姓、王侯、贵族,不同身份的人匍匐在同一座神庙里,虔诚叩首。
围幛前的烟雾愈发的缭绕,朦朦胧胧间,那些蛇首人身的祭司化作巧笑嫣然的侍女,重重围幛深处的女神,跨越时间投来注视。
‘来。’
‘可是来赴周公之约?’
‘来,小郎君,到这里来。’
‘让我看看周公的成果。’
‘……’
手腕上传来剧痛,于窒息中回神的无邪,发现自己的手掌距离最中央的壁刻只有一指之隔,宫先生的手牢牢的扼住自己的腕骨,留下一片血瘀。
闷油瓶在后边大力的拽着自己的衣领,迫使他不得不后仰,将视线从壁刻上挪开。
“你听到了什么?或是看到了什么?”
无邪一边甩着被放开的手,一边正着卡脖的衣领子:“我看见……西王母……?”
无邪说的也不是很确定,准确的说他只是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被祥云馥香、仙婢宫侍们环绕拥簇。
“那些蛇头人身的变成了人,西王母没有了尾巴……”
“她说,我来,赴周公之约。”这句话无邪说的肯定。
又自问道:“周公,是指周穆王吗?”
宫余年不知道从哪里掏了根桃木枝出来,笃笃笃的敲着最中央的石刻。
他漫不经心的给无邪打岔:“也可能是他爹,或他爷。”
没有尊上的世界,周王室可能很早就和西王母国合作了,为了延寿为了长生,当瑶池准备独吞成果的时候,周穆王打了过去。
也可能是瑶池打着打着,发现这人能力不错,国家富饶,自己又对长生感兴趣,是个极好的工具人。
周王室和西王母国之间的牵扯已是千年前的旧事,倒无太过深究的必要。
只要那位周天子,仍旧如他的世界一样肯担起与人道相关的责任,他就不会变成那些非人之灵。
更何况作为一位掌握天下权柄、高居权利顶端的天子,如何愿折下头颅,跪伏于西王母的座下,将自己的生死荣辱都交由他眼中的小国野神。
周王室的那些人啊,手段混不利,但性子却是最为傲气的,自负的觉得神明都该伏于他们身下,任他们予取予求。
……
“不能吧?”王胖子挠挠头:“也没听过相关的神话传说啊。”
“蠢胖子,他骗你呢。”
番子心痛的检查了一番无邪的手腕,还好,那个姓宫的虽然大力,但都是表层的皮肉血瘀,没伤到骨头。
“胖子,这些蛇确实变成了人!!!”
无邪指着围幛重叠处,那个隐藏在缝隙里的一张脸。
线条分明的五官,虽然只露出了一角,但云鬓细眉,已然不是光秃秃的蛇头模样。
“哎哎哎,小天真别这么大惊小怪的,胖爷的心脏禁不起你这么造作。”
王胖子拂开青年抓着自己的手,揉揉被吵到的耳朵。
早知这小子突然来这么一个大嗓门,他就不凑过来看了。
“人家是神明诶~!!!手底下人人妖妖的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过年逛庙会的时候,没看见那些神塑两侧的文武辅官,背景彩绘啊?”
“你看。”
无邪伸手指着侍从的衣角,从心的放低视线,不去看中央主位的神明。
“这些随侍在神明身侧的,每个人的衣服纹饰都不一样,这个海浪一样扭曲的花朵纹,跟那边那幅石刻上的一样。那边还是个蛇头人身的样子,这里就变成了人。”
“你再看,那些围幛后的人形,之前头上都光秃秃的圆润,现在这些都多了头发的堆叠剪影。”
“嗯……好像……是哈……”
王胖子躲在无邪身后,小心的看着无邪指给他看的地方:“这是……化形…成功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王胖子觉得围幛中的那张脸,柳眉倒竖,弯了他一眼后,又往围幛深处躲了躲。
“哎哎?宫先生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吸饱了朱砂符墨的毛笔,被握在宫姓青年的手里,笔尖带着莹润的光泽就要往石壁上落。
一只快要饿死了的石画妖,饿的眼神都发了飘。
雕了神明之相,受了香火熏染,生出的那点子微末灵性,在神明意识沉寂之后,在日复一日的血肉献祭中,有了属于自己的意志。
可惜诞生在了末法的时代,就算身处神明的道场,也不过是勉强存活。
日复一日的煎熬中,它对鲜活的血肉生出贪婪。
本就也是要祭祀于它的,提前取走也未尝不可。
时至今日,可能是受画像主位疯神的影响,也可能是自己的肆意放纵,画中的灵已经成了彻彻底底的邪灵。
……
赤色的符墨点染在石刻上,红的像血。
随着符文的勾勒,这一次,王胖子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海浪花的女侍,将自己藏到了围幛之后。
“宫、宫先生!!!”
王胖子指着石刻手指颤抖,喊出来的话都带着破音。
“没事儿,一个饿昏了头的画灵罢了。”
宫余年对族长的沉稳很是赞赏,还是他们张家人的气度好,看看他们的族长,多稳重多沉得住气。
这个画灵胆子挺大,要不是彻底成了邪灵,收给族长养着玩也挺好。
画灵嘛,除了看家,还可以给族长演演话本,是个功用不错的宠物。
素日里也不吵吵闹闹,无需铲屎遛弯,是个行情很好的看家选择。
如今,先困住罢……
毕竟和西王母之间还是有那么点联系的,谁知道直接处理了会不会正巧被疯神给‘看’到。
随着符文的绘制,围幛中的‘女神’不再安坐,先是身边的近侍探出身子,面色不虞的蹬视,再是好几位女侍纷纷掀开身前的围幛,指手画脚表情百变的叱骂和哀求。
王胖子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他只是看到无邪的面色变了又变,看到他将视线投向宫先生,但宫先生落笔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匀称流畅的线条将符文一一串起,主位之上的‘女神’终于忍不住掀起了围幛。
那是一张徒有轮廓的脸,没有眉毛,没有眼窝,无口无鼻,历经千年风雨的石质纹理,光滑的像煮熟的鸡蛋壳。
红色爬上那张平滑的脸,鲜红的‘镇’字,压死了画灵的一切不满……